“你小子干哈去了!当班都敢跑,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进门,就听到张三朝的怒吼。
新任的大理寺卿脾气算是个好脾气的,可他第一天上任,就敢私自旷班,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是给他添堵。
张三朝官服崭新,迎风而动,看他背手立于门口,风姿绰约,面庞正经严肃行为端正言明,只要他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是专门堵在这里逮人的。
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影,想也不想开口质问,恨不得用上大理寺十八酷刑来回使个八百遍。
“我不就欠你几两银子嘛……用的着……”
张三朝话音一顿,因为他看到孙渐清面色惨白形如枯槁,像刚经过大起大落,闯过阎罗王殿。他身上衣袍湿透,官服破落,有气无力仿佛命悬一线。
张三朝眉头一皱,紧张道:“孙大人,你这是……出啥事儿了?”
孙渐清微微抬首,任由张三朝搀着他的肩膀扶他进门,再有气无力道:“大人……有案……”
孙渐清本该无神焦灼的双眼在张三朝看不到的地方变的坚定清明,他再述道:
“城郊客栈老板被杀,疑似旧案凶手再现……需查!”
*
林附随约而至,手上还捧着刚出笼的新鲜包子,他买了七八个,原想带回去给小皇帝尝尝,那孩子,估计还没吃过街头摊点,只晓得厨房御膳,连生鲜活物都不曾见过。
可没想到孙渐清考虑的这么快,一个时辰前还一言不发,现在就发信号,他还以为要等个好几天呢!
当林附来到客栈,他方才明白孙渐清此举之意。
林附一同那二人,不敢置信。
林附瞪大了双眼,疑问里不自觉的带上颤抖:“老板?”
孙渐清面色憔悴,点头道:“死了。”
林附问:“怎么回事?”
孙渐清道:“熟人作案,背后一刀致命……”
林附冷静心神,生死常事,他不该因为他人而动摇,可看到僵跪在老板身边的小二,魂魄四散没了心神,悲痛欲绝已经再也哭不出眼泪,也免不了感伤。
孙渐清看了看周围,林附明白,告知他:“周围无人,可说。”
孙渐清慢慢坐回地上,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他的父亲是西蜀人,母亲是东嘉人,四国皆是内陆,祖上本是一家,除了皮肤白于他人,外貌上也无明显差异。
嘉瑞帝李华年即位后不久,就开设四国通商。
孙渐清一家本就是西蜀商贾,就往来于两国之间,发展多年,贸易往来也逐渐密切通畅。
他也跟随父母亲在这两国之地来回看遍。
直到十年前,他们的商队,与人起了争执。
争执是常有的是,商人之前常常为了蝇头小利大打出手,好商量的给点钱就算和解了,不好说话的,就算闹到官府,还有外来行商的证明,都能解决。
所以那场争执的小事,也渐渐处理了。
可没想到,对方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商队没占到便宜,还被警告,心思不善,到处造谣,联合其他几位东嘉国境的商人,对付西蜀来此的队伍,并称西蜀嚣张,污蔑当今圣上,其心必异。
于是嘉瑞帝动怒,其下皇商正巧在华城,遣商队到此。当时的凤家家主凤临江正在此列,奉皇命处理此事,却因为西蜀不是东嘉辖下,虽是个别小国零散拼凑而出,只因四国合约大计,最终只是口头警告。
“从今以后,这商队不能在东嘉朝内行商。”
皇商提了两点给他们选择,一是西蜀退出四国盟约,于三国对立;二是他们家的商队不得再入东嘉行商,这是对“始作俑者”的惩罚。
他们选了后者。
陷国家于不利,这个责任他们担不起。
孙渐清当时约十岁有余,却总因身形瘦小和样貌问题被当作女孩子,他年纪尚小却懂事,知事,不能帮到父亲,心中愧疚不已。
因为他知道,父亲在东嘉行商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和母亲,他还在私塾学习,母亲还想常回家看望老人,被东嘉禁商就意味着不仅多年的建设没了,他和母亲也不能在东嘉长时间停留。
所有事都会有转机,半月后,他父亲不知做了什么,商队开始重新在两国之间进行贸易,一切安好,全然如初。
他回到私塾进行未完的功课,先生夸他聪明,以后定能成材,为栋梁之才。
日子回到从前那样虽然忙碌,但却幸福。
然而,不是所有的转机都代表着新的开始。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那日先生教完课业下了学,他同无数个孩子一样喜悦地冲回家中,想把今日教学先生夸他的事再仔细说给父亲听,父亲定会高兴,母亲也会慈爱的夸赞他。
十岁的孙渐清,迎来的是阿鼻地狱。血泊中躺着的是无数个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关爱他的人,他们面容惊恐,也有悲痛欲绝,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在期待希望。
人堆里,他木讷的环顾四周,找到了父母亲。在一个角落里,父亲护在母亲身上,做到了为人夫的承诺。他在看清父母脸后,猛然惊醒,终于在刺鼻的味道和混沌的场面里,忍受住恶心逃了出来,逃到了私塾,跪在先生面前大哭。
家,再没有了。
“我记得很清楚,每个人身上都只有一刀,很长,很深,足以致命。”孙渐清肯定道,随即又神色黯淡想到什么,“只有我父亲……被砍了两刀,却还是没护住母亲。”
“所以老板背上这一刀,我寻了多年!”
林附也想起了那很早就和他分开了的父母,儿时的画面他还有些印象,严父慈母,爱护有加,他们似乎也死了。可幸好,他还有妹妹。
林附伸手拉起孙渐清,安慰道:“起码你自己还活着。”
他准确的抓住孙渐清述说中的不明之处,提了出来,说道:“你逃了他们没有赶尽杀绝?你父亲做了什么?又为何会遭遇这等灾祸?那个教书先生又是谁?”
“孙兄……你别怪我心冷,这对我来说就是个故事,纵然同情你,却还没老板的死来的更加直接。”
孙渐清自嘲地笑道:“我也不是为了博人同情才讲的这个故事,我自身处其中,最后也只是个讲故事的人……我知晓得事情不多,大多数都只是猜想。”
林附默然,看了眼竖耳旁听努力振作的吴二半,说道:“你来一起听听吧……不想抓到真凶为老板报仇了吗?”
然后他对孙渐清认真道:“孙兄,即便是猜想,你一步步走到现在不也证明了你的猜想是正确的吗?”
孙渐清面无表情,目光清冷,听到林附这话似乎笑了一下,不再是自嘲,他开口道:“林兄……我父亲做了什么,可能只有我父亲以及那些死去的队员知道。我逃出来之所以没被杀害,估计是因为他们误以为我是女孩,又藏于私塾中,东嘉旧俗,私塾只可男孩就读……又或者,只要知道秘密的死了就行,其他人也无关紧要吧。”
“至于那位教书先生,普通秀才出身,没什么特殊身份,教书十余年,待我如己出,五个月前安享天年,是我恩人。”
孙渐清仔细说要一段话,沉默良久,直到林附拉起他。
客栈的吴小二已经渐渐缓和下来,不再乱动老板尸首,努力平稳呼吸,转了个方向,朝二人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孙大人!林公子!求二位帮小人报了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