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鹤灵传信的速度比他的嘴还快,在安知和阿娅接到信赶到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偌大的荒地上,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处理尸体,胜利的喜悦过后就是祭奠战友的哀伤。
战场上死去的人是回不到故乡的,只能就地掩埋焚烧,防止食肉的鸟禽将他们吃掉。念及此,活下来的士兵的脸上无不透着庆幸。
不同国家有不同的习俗,在战场上的习惯却是出奇的一致。
大火卷起尸体,随后吞没。战士们沉默围起,操着不同的方言,开始大声歌唱,送别牺牲的战友。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有感应,天色从一开始就不好,云层黑蒙蒙的,就像苦着脸一样。可愣是撑到了火光熄烬,大坑填平,才开始落下毛毛细雨,随后逐渐变大。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直到沉淀了鲜血的荒地长出青葱嫩芽,乌云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期间发生了挺多事。
比如士兵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夏侯元帅以及失踪的十余人,均奄奄一息,却还硬挺着一口气不肯咽下,直至来人,也不肯放松。
大概是先锋军在意识到不对劲时,夏侯当机立断的撤退,率先作出反应的十余人同他一起逃向深林,而剩下的则被傀儡冲散。
他们躲了良久,却发现援兵未到,傀儡们还死缠烂打地跑进林中搜寻。结果混乱中,他们掉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坑,随之一起下来的还有三只傀儡。
比起怎么也死不了的傀儡,他们精力耗损地更快,身上有好几处伤口溃烂化脓,不得救治。直到傀儡停止的时候。
比如存活下来的小部分傀儡清醒,被作为俘虏一并关押看管起来,而金简的第一个傀儡卫良将军,却在醒后更加神志不清,最后冲进连绵的大雨,任由眼泪雨水混搅,撕开伤口躲进去,也不为所动。
最后口齿不清的大喊大叫,吞剑自尽,终结了生命。
因为还下着雨,看管的士兵不愿冒雨,干脆没有管他,想着等雨停了再收拾尸体。直到金简发令,把卫良在雨水中浸泡的肿胀不堪的尸体扔到了李华年面前。
金简说:“看!你逼死的。”
李华年确实有被吓到,此外再也没有其他反应。没有一惊一乍也没有大吼大叫,只是日日重复着那一句:
“你究竟是谁?”
金简恶劣的心没有得到满足,顿觉索然无味,扔下尸体便走,独留李华年一人与昔日部下共处。
比如三个国家各派了使者前往东嘉,商量商量换人的事。东嘉核心不稳,只能把被父亲抢了帝位的嘉宝皇帝李晚鸣重新拥起。
然后金简又挂着恶意的笑容跑到李华年面前将信件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这个皇帝,你儿子当的定然比你好。”
李华年脸上沉寂已久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盯着金简一言不发,一旁的尸体早已开始腐烂,熏人的气味和尸体怖人的姿态,将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毫无帝王之姿。
“朕的功勋,难道比不过一次战败吗!”
金简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李华年癫狂的声音:“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谁!”
贺芒等在外面,此刻他有些踌躇,亦步亦离的跟上金简。
金简问:“有什么事?”
“金先生,你以前同嘉瑞皇帝认识吗?”
金简止步,回头看向贺芒:“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贺芒怕触到雷区,忙道,“不用说也行,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金简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眼神飘忽。
就问:“还有什么事?”
“有两个人说想见您。都是令王爷的朋友。金先生您见么?”
金简其实很想说不见,可这一刻,嘴却比脑子快。他想后悔,回过神来贺芒已经跑没影了,想拦也拦不住。
阿娅对这种军用帐并不陌生,她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喝茶了,虽然上次的回忆并不美好。
安知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品茶,几片茶叶在她的动作下悠悠荡荡的起伏沉淀,嘴里含了一口细细品味,茶香浓郁,让人不得不感叹原来军营里也是可以享受的。
门帘处有动静,阿娅看了过去。
一只白靴就这么跨进来,随后是绣着葱翠绿竹的淡色长袍下掩盖的长腿,再是腰身,宽肩,最后是那张漂亮的脸蛋。
目光交错,两人都愣住了,阿娅口中的茶喷也不对,咽也咽不下去,只能含在嘴里直到腮帮子酸胀,才缓缓流入喉管。
“好久不见。”
“近来可好?”
气氛有些尴尬,暧昧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安少爷找了个阿娅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皆低着头,只在心中渴求愈发强烈时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在发现对方也是如此时又慌张的避开,暗自窃喜。
“你们这玩的是什么花样?”
钱鹤灵毫无眼色地打断这波羞涩的悸动,毫不留情地破坏这段令人别扭的行为。
“你们是第一次见面的纯情少男少女吗?清醒一点,你们两可是同吃同住过四个多月的一对啊!”
安知满脸黑线,这话怎么这么奇怪,跟他占阿娅便宜似的。
钱鹤灵戳戳他:“愣着干什么,去坐一起呀!”
安知被赶到阿娅身边,原想着自己该怎样解释林附的事情,怎样让自己不慌。可坐下来后才发现,只是在她身旁,自然而然的就会安心。
“各位找金某有事?”
阿娅猛地站起,这声音她好像听过。
安知问她:“怎么了?”
“没事。”阿娅摇摇头,对着来人笑了笑,“您就是金先生吧?”
金简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娅。苍白清秀的面容和直勾勾的眼神让阿娅不由自主的晃了神,开始猜测。
安知自觉危机四伏,朝钱鹤灵使了个眼神。
钱鹤灵作为中间人,尽心尽力做着中间人应尽的义务,处理这种尴尬场面。
“金先生快请坐,快请坐。”钱鹤灵笑呵呵地打圆场,“是这样的,小王前些日子了解到您曾经带着一个孩童,名叫林附,巧的是,我这两位朋友也有个亲人叫林附。他们想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就托我跟您引荐一下,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些此人的情况。”
金简喝了口茶,看着阿娅,笑着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呀?”
阿娅看了看尴尬的钱鹤灵又看了看狂吃醋的安小少爷,然后不明就理地回答了金简的问题。
金简又问了些无关紧要却又相对隐私的事情,阿娅为了从他嘴里得到林附的消息,不作犹豫的都说了出来。
钱鹤灵早就同安知对过词,东嘉现在是危险时期,安知不能自称自己是东嘉人,不然会遭到军中的警惕,连钱鹤灵也难逃关系。
可金简开口纯粹是与阿娅交谈,对安知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是——“看上了?”
钱鹤灵嘴上没把门,一个不注意就把心里想的吐了出来。
安小少爷脸色瞬间绿了,宣示主权一样搂上阿娅的肩头,即便做完这个动作已经面红耳赤,却依旧牢牢的禁锢。阿娅同样脸红的像火烧,没有推开。
看得钱鹤灵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又忍不住冒死酸泡,想着回到南朝一定要搂着老婆满大街走。
金简吹来浮起的茶叶,轻抿了一口茶。
“我确实认识林附,还知道他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林附,因为十二年前,是我从林家带走的他。”
突然,阿娅挥开安知的手,激动道:“是你!你是那个黑衣人!”
金简朝阿娅举了举茶杯,笑容清浅。
“阿娅,我很高兴,你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