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别馆的一处小院内,李闲正和兴道坊女冠坐而对饮。那女冠颇为豪爽,先饮三杯,那杯边留着淡淡的胭脂唇印,李闲鼻中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也不知这香气是从杯上的唇印而来,还是从她身上而来,不禁心中一荡,杀人后的惶恐之意减了不少。
月光倾洒之下,那女冠面色微熏,明艳耀人,说道,“我姓崔,名倾菡。是无量派的三代弟子,家师‘桃笺诗剑’薛洪度。不知小福王师承何人?从哪里学到这一手点穴的功夫?”
李闲说道,“原来崔姑娘是无量派高徒,闲失敬了。关于师承,抱歉,师傅不让我透露他的名讳。”
崔倾菡白了他一眼,“切,小气。”
李闲忽然想起了那日卢修文说过的话,于是问道,“崔姑娘,我听说……绛王李悟对你颇有一番情意,不知……是真是假。”
崔倾菡笑道,“当然是真的啦,六皇子殿下的确对我有意,但是我心中早已有喜欢的人了。”说罢,她脸色愈加绯红,似含苞欲放的小花,甜甜傻笑着,眼神飘忽,已不知飘到了何人身上。
李闲不由自主问道,“你喜欢的那人是谁?”他心中好想听到崔倾菡说“她喜欢的那人就近在眼前”,然而却并未顺了他的心意。
崔倾菡又饮几杯酒下肚,似有了醉意,豪情万丈,说道,“我的心上人,是江湖上最最最出名的青年才俊,‘江湖麒麟榜’第四位、大漠龙雀山庄的……”她忽然停下来,瞅着李闲,“我为甚么要告诉你?”
李闲听到“大漠龙雀山庄”这几个字时已经知道不是自己。他一脸颓然,连饮了数杯酒,沉默片刻问道,“崔姑娘,‘江湖麒麟榜’是甚么?”
崔倾菡一愣,疑惑道,“你的神秘师傅会那么厉害点穴功夫,怎地没有告诉你‘江湖麒麟榜’?”
李闲暗骂希运老头,每日听他吹嘘甚么“显通方丈师弟”,竟连甚么“麒麟榜”都不告诉他。
崔倾菡美目诱人,侃侃而谈,李闲这才知道,“江湖麒麟榜”,由武林圣地少林寺所放的一份权威榜单,收录了江湖中三十五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青年才俊,按照江湖声望和武功高低进行了排名,制成榜单。榜单共有五十人,每隔五年放一次榜。此外,还有“江湖红颜榜”,对江湖中一些绝色美人的容貌进行排名;“江湖神兵榜”,对江湖中出现的神兵利器进行排名。据说以前还有高手榜、奇功榜、奇毒榜、暗器榜等等,可是高手榜和奇功榜引起了太多争斗,奇毒收集不全,暗器层出不穷,于是就都取消了。
崔倾菡不知从哪里取出三个小册子扔给李闲,“不值几个铜钱,这三个小册就送给你啦。”
李闲拿着三个册子,翻开最上面的“江湖红颜榜”,排名第一的是碧随宫宫主“葬花魔女”,而第八位恰好是崔倾菡。
崔倾菡得意说道,“很不巧,小女子有幸上了‘红颜榜’,排在榜上第八位,江湖人士忝称小女子为‘倾城仙子’。”
李闲震惊,暗暗下决心要登上那“江湖麒麟榜”,证明给崔倾菡看。二人又从袖中剑、惊天剑聊到四次少林论道,这少林论道,有个规矩,那就是拿过天下第一之人,不得再参与下次论道。原来,四次少林论道的“天下第一”分别是:
上清洞元真人,上清明玄真人,显通药山惟俨禅师,魔宫“大隐于市”鲁福子。
李闲大惊,惟俨!他师傅的师兄竟然三论决出的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师弟怎么可能只是个勉强迈入一流的高手?据崔倾菡所说,希运离开五台山显通寺还另有隐秘,具体如何她也不知。
聊至深夜,李闲大开眼界,又和崔倾菡连饮数杯,直至尽兴。两人都有了醉意,李闲借着酒劲,说道,“崔姑娘,自从上次兴道坊见到你,我……就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崔倾菡早看出了李闲的心意,她脸色微红,银铃一笑,却沉默不语。真是应了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闲胡思乱想,悲凉而去。临走时,崔倾菡开口道,“小福王,你今晚都做了甚么?”
李闲一愣,想起了杀人之事,紧张起来,又听崔倾菡笑道,“你今晚自吟诵‘朱门酒肉臭’之后,当然是一直在和我饮酒对弈啊。”
李闲恍然大悟,拱手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晚多谢倾城仙子相助,日后仙子若有所用之处,闲定万死不辞!”
崔倾菡咯咯笑着,“那我等着你‘万死不辞’的那一天喽。”
李闲回到十六宅,纵身一跃,跳入福王府。回房后倒头大睡。
第二日,不出李闲所料,宰相之孙身死的消息传遍全城,宰相裴度震怒,那晚参与雅集之人个个皆被调查。
来福王府调查之人,竟是绛王李悟。仵作说凶手是个江湖人士,他看到李闲那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对李闲的怀疑消了大半,于是装着严肃问李闲,“闲弟,那晚你吟诵‘朱门酒肉臭’之后,人去了哪里?”
李闲回答道,“皇兄,小弟去了后山一处小院之中,和崔炼师对弈,直至深夜,此事崔炼师可以作证。”李悟听罢,极为恼怒,那崔倾菡早被他视为囊中之物,他堂弟真是不知好歹,竟和人家深夜对弈!顿时一脸不快,甩袖离去。
李闲心中微叹,估摸着这应该是崔倾菡故意的,可能是为了摆脱绛王李悟的纠缠。
不久,郭妙真却是来到王府中,她一看到李闲,开门见山,质问道,“裴禹昌是不是你杀得?”李闲暗道这丫头还挺机灵的,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说道,“我哪有本事杀人?太子已经来府中问过了,据太子所说,凶手懂得武艺,是个江湖人士!”郭妙真半信半疑,缓缓离去。
李闲翻着“江湖麒麟榜”,榜中排名第四的是龙雀山庄少主,“大漠孤烟”楚宏。还带有一句介绍的话:“大漠孤烟”楚宏,年约二十三四,英武高大,风流倜傥,傲然不羁,嗜刀如命。初窥一流的高手。手持龙雀宝刀,练有祖传龙雀刀法、创刀七绝斩,领悟刀意。而这麒麟榜的第十二位,竟是和他一面之缘的上清“瑾瑜剑”卢修文;第五位,是那晚抢夺袖中剑的罗浮“谦手”高不离。“江湖神兵榜”中,毫无疑问,排名前三的是惊天剑、泣鬼刀、袖中剑;第六是龙雀山庄的祖传宝刀“龙雀刀”。
李闲看着麒麟榜上强大的“情敌”,登时一股挫败感袭上心头。他出了王府,径直去往了清禅寺。一进黄檗院,希运就笑眯眯地盯着李闲。李闲有些发毛,希运终于开口,“第一次杀人是甚么感受?”
李闲一惊,低头不语。希运则长叹。
李闲开口,将他初见崔倾菡、媒妁婚约、别馆吟诗、假山杀人、又见崔倾菡等诸事一一叙说给希运。李闲问道,“师傅,你师兄竟然是三论的天下第一?你为何不告诉我那些江湖奇榜?还有,你为何离开显通寺?”
希运道,“闲儿,显通、天下第一的名号和那些所谓的奇榜,除了‘神兵榜’外,其余不过是些虚名而已。为师年轻时曾迷恋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头,最终犯下大错。你定要淡泊名利,切莫步入我的后尘。”
李闲暗想着,他师傅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希运忽然幽默道,“闲儿,崔倾菡只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她唯二的作用就是:包庇你杀人之事;让你明白‘初恋’与‘失恋’的意义。”
希运在心中暗暗加了一句,“最重要的是,她崔倾菡配不上你。”
李闲出身于山野小村,虽瞒天过海,冒充了福王嗣子,却始终放不下心灵最深处那块名为“自卑”的伤疤。“人家崔倾菡是五姓女,楚宏则出身名门,岂是我这等瞒天过海之人能比的?”他黯然失色,随着希运练了两个时辰武艺,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