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烦躁在听到她这一番话之后烟消云散。他看见她那么小的一团就这么缩在床脚，单薄得像一张纸片，头发逶迤在床上，她的头发很长，有一种君子兰的香味。
她的无助和害怕都不曾让她的眼睛里有一滴泪水。
她原来认为自己是来找她算账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愤怒和烦躁并不是因为她差了那么一千两，而是她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却从不跟他说。
从前他都不会愧疚什么，可现在他就是不太舒服。苏凌坐到她床边，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时光遥远得不可追溯，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很少有这样互不嫌弃的时光。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苏凌注意到她没有颤抖了，他伸手将她搂过来，才发现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眼睛鼻子红红的，看来是受了太多委屈了。
苏凌将她放在床上，捏了捏她的被子，无意间碰到她的手臂，太细太细了。跟竹竿无差，苏凌下意思地握住她的手腕，大手全全握住，真是太细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长得跟九，十岁一样，这镇北王府是没给她吃饭吗。
苏凌当然不知道镇北王府的确不给她吃饭。
我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苏凌看林隅的眼神又变成冰冷一片，这个女人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知道沁芳阁的人对林隅不好，但是他不会去管这些，来者都是她越王宫自己带的人，窝里斗，斗死了也跟他没关系。
他松开林隅的手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她两眼，那张丑陋不堪，面目全非的脸，心中刚刚平静下来的怒火又桌桌燃烧，然后惊天动地地摔门而去。
第二日，林隅走出沁芳阁的时候鼻子还是红红的，她想可能是受了风寒。
今日一大早月娘就说苏凌找自己，想到昨夜自己没凑齐钱，因为怕苏凌结果了她而失态，现在都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她很少流露出软弱的一面，更不可能求饶，但昨夜她实在是太害怕了，苏凌冲进来的时候就好像要把她剥皮抽筋似的。
她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个孩子。
“来了。”苏凌冷冷道。
林隅的面具被踩碎之后只能带着月娘给自己绣的面纱，不知觉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苏凌的马车就停在那儿。
“爷。”林隅低眉顺眼，恭恭敬敬。
“上车。”苏凌冷冷道。
林隅不敢违逆苏凌的话，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苏凌见她坐到自己对面后才细细打量她，她今日穿着一件素白裙子，两边扎着包子头，看起来就像年画里的小娃娃，十分可爱，只是发髻上一件饰品都没有，看起来太过单调了。
苏凌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臂上也没带普通女孩子喜欢的什么手镯之类。
这个人连首饰也没有吗。
苏凌轻咳了一声，林隅以为他是要叫自己，忙抬头。
苏凌看见她甚至连脂粉都没有涂一点儿。
虽然她这张脸涂了脂粉也没什么用，可是不涂总感觉怪怪的。
他说道：“本王带你去面具铺挑个新的。另外，你身为镇北王妃，至于穿得如此朴素来丢本王的人吗。”
林隅呆呆地问道：“为什么丢人。”
“总觉得本王好像是哪里亏待了你一样。”
“爷对我很好。”林隅说：“我很感激爷。”其实苏凌对她来说的确算得上可以，除了不闻不问之外也没有派人加害自己，如此自己倒是过得安稳，且苏凌和自己的目的都是一样，提前结束这场可笑的婚姻。
感激，是感激自己吗。
苏凌以为他会听到林隅跟自己说她喜欢自己。或许是脸皮薄了？他才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己。
苏凌道：“你没衣服可穿，这衣服是谁买的，怎么大小都不和尺寸。”
林隅如实说道：“是爷叫大总管给我买的，爷忘记了吗。”
这个刘海。
叫他买衣服，怎么买的这么敷衍！
“罢了，今日一起把这些身外之物办了。”
面具铺。
其实林隅选什么都好，只要能遮住自己的脸她都不嫌弃。苏凌问她喜欢什么的，她也说不出来。
“你看这个狗面具你觉得怎么样。”苏凌随手抓起一个递给她。
“爷觉得好看便好看。”
苏凌不可置否。又随手拿起另一个鬼怪面具递给她：“这个呢，配你的。”
“嗯，爷喜欢就好。”
苏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把面具摔到铺子上，拿起一张黑白的面具丢给她：“你带这个，你要不要。”
林隅点头：“爷说什么是什么。”
“越璎珞！你只会说爷？只会附和讨好我？你戴面具还是我戴面具，你丑还是我丑？”苏凌抢过她手里的黑白面具，怒道。他觉得越璎珞一直带着一副虚伪的面具对他，这跟三年前缠着自己的越璎珞不一样，那时候她没有这种虚伪的感觉。
林隅哑言。
半晌，她低下头，慢慢回应道：“我戴面具，我……我丑……”声音虽然平淡不惊，但苏凌仍看到了她眼里的落寞，女为悦己者容，苏凌知道自己说话重了。她一个孩子自己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拿别人的痛处来说事，他不是这样的人。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苏凌也平息了怒火，柔声道：“你自己挑还是我给你挑。”
“我……您……都行。”
苏凌一把拉住她，把她拽到面具铺前，一个一个拿起戴在她脸上，一个一个看得十分仔细。
由于苏凌很高，比十三岁的林隅整整高出了半个身子。他不得不半蹲下来看林隅戴上面具的模样，林隅直勾勾地盯着他浑身不自在，想避开他的目光又被他瞪了回来。
两人这么直视的机会机会没有。第一次看林隅的眼睛，苏凌才猛地发现她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如清澈的湖水上映出繁星，眼睛看似明亮，眼神却十分落寞，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在如此丑陋的面庞上显得格格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