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元公子是为了什么找黑乌?”
楚言警惕的朝桐树的方向退了一步,刻意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左手悄悄握住了腰后短刀。
树影下的少年仍是五官平平,教人挑不出丝毫错处,也挑不出任何优点,就如同这个人,普普通通,扔进人群也溅不出一朵水花,可偏偏又像极了水,随意能融入周遭去,让旁人生出亲近之心。
“久闻世子威名,私以为美人配英雄,名器配勇士,黑乌自是我赠予世子的谢礼。”
这番话坦坦荡荡,分毫不差,语气拿捏之好,若不是楚言日日被自家老爹捉着耳提面命,真真要信上五分。十来岁的小毛孩,可不就是喜欢听这真诚的大白话吗,再配上自命不凡的心气,脚蹬一朵白云就能与天王老儿叫阵了。可惜楚言早过了纯真的年龄。
他满脸沾沾自喜道“哪里哪里,谈不上英雄勇士,只是略有小才,不过这谢嘛?元兄可细细解释于我听。”
世子笑的虚伪,元旭看的分明,小人的手片刻没离开过匕首,戒心甚重。他忽的想起那年漫天冰雪中的憧憬,若有来日,当做那烟雨蒙蒙碧瓦朱墙处的任性小世子,鲜衣怒马过长街,散尽千金醉花间。如今走近,才知道亭台楼榭几重层叠,未能赏景,已困囹圄。
元旭理了衣袖,双手交握,拱于胸前,郑重道“一谢世子不杀之恩,二谢世子出兵之谊,三谢世子…”他抬眼静静看着小人,良久莞尔一笑道“三谢世子多年不弃。”
少年的眼中有光在漂浮,一笑星辰万顷。楚言呆呆愣愣的哦了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对方刚说了什么,脑子里只朦胧浮现出一句话,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可是元旭才是那个星星,而他又不想做月亮,月有阴晴圆缺,要见个人还得等待再顺道问问碍事儿的云彩。
元旭见小人魔怔一般立在那里,拿手贴着他眼前晃了晃,小人突然惊醒,大喊“我不要做月亮。”
元旭哑然失笑道“什么月亮?”
小人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羞愧到几欲落荒而逃。
元旭拍了拍他肩头“好啦,月亮孤冷清高,不做就不做,世子祸害人间就好。对了,刚才被你一搅和差点忘提了,黑乌需要提炼才能使用,提炼方法与寻找方法我查遍北狄都没人能说出一二,问题的关键还在突尤。世子不日将前往漠北,届时还请多加留意。”
“你呢?这么重要的事托付于我,你不回去了吗?”
此刻的小世子又带上了孩童的懵懂与茫然,手也松垮放下。
“不回了,皇帝陛下希望我留在帝京欣赏大齐的风土人情,哪里能推却好意。”
世子撇了嘴,嘟囔道“美女蛇惯会用这招。”
尽管声音很小,元旭还是听到了小人儿的称谓,联想到民间关于美女蛇口蜜腹剑,外表温柔内里蛇蝎心肠的传说,不由得憋到肚子疼。世子还是世子啊,无法无天的,谁也束缚不住的海东青啊。
为了调离情绪,元旭忍笑岔开话题“听闻明帝要为世子定下婚事才放行,小世子可有打算?”
小人儿蹙眉摇了摇头道“我并无高明打算。”继而抬首看了看宛若邻家兄长的温润少年,鬼使神差的脱口一句“元兄有何妙招?”
话一出口才觉不合适,自己与元旭是什么关系,抛开敌国这层,离相熟也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一不留神就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将终身大事这种决定也交付他人。
他非他父母兄长,手足挚友,更非他伉俪绝配,姻缘一事该与他无关。如果他真提出什么意见,那也该如天下男子那般,拿女方做推辞。可天下于女子是什么要求,大到相夫教子,小到音容笑貌,一举一动皆有严格守则,稍有触犯,便会万劫不复。若他不应明帝指定的婚事,那萱公主必然被传德行有失,最后落个削发为尼的结果。若他应了,那针对楚家的明枪暗箭将统统转向尚在京城的新妇,后宅阴私,谁又能熬的过一生。
元旭听了他的问题倒是无甚惊讶,从容答道“素闻大齐于姻缘一事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世子婚事乃皇帝一手撮合,更是反抗不得。然天家嫁女,候门娶妻,事关国运,世人瞩目,皇帝也难堵悠悠众口。若世人皆以为你与公主乃一对怨偶,于国不利,婚事自会作罢。只是这样免不了闲言碎语,需要小世子多多承担罢了。”
楚言眼睛晶亮晶亮,“你为何不提让萱公主承担?怜香惜玉?”
他满心欢喜又担忧某人原是为美色所惑。尽管他竭力以男子自居但这改不了他身为女子的事实。父亲说,很快他就不能再做一个男孩子了。他渴望得到原本身份的认同。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这样就能证实女子是值得被爱的,不是作为任何玩物被宠爱,而是本身就值得。
“不是。时人对女子要求严苛,况且事情本就因你而起,难道不该你承担?”
楚言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穿风入耳,撩动了元旭平静的心弦。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喜欢他烈酒一般的性格。
“小世子,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与他终究隔着敌国,不能这样亲近。
“元兄,多谢!还有,小心你身边跟着的花袍子。”
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清醒的弦铮一声断了,元旭再也抑制不住,草草走完礼节,裹着落寞的灰袍子仓皇逃窜。
他不该告诉他的。北狄与大齐有世仇,他等着他们狗咬狗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他乱糟糟的想着,一会儿漂浮在云端,一会儿浸泡在冰冷的黑水河底,直到硬邦邦的东西绊倒了他。
“哎,没事儿吧。”浓郁的香味袭来,乱七八糟的色彩,拓跋朔慌里慌张的将他扶了起来,嘴里还在数落个不停“我说你平时也没这么笨啊,哪次不都能躲开吗?是不是那鬼见愁对你做什么了?”
“原本就没必要再跑一趟,你非翻了墙头亲自看,这回吃大亏了吧?人家压根不领你的情。我都跟你说他伤好了,能跑能跳的,今早在酒楼还把我打了一顿…”
“阿朔,我想回漠北了。”
元旭打断了叽叽喳喳的花袍子,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众星拱卫的北辰异常闪耀,一如小人儿晃眼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