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看到了笑容背后的苦涩，想到他明天就走，再想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更是不知道一别之后重逢是何时。自己向来大大咧咧，不善于和朋友保持联系，和江海平估计以后相互间的联系也会很少了。
莫尹忽然想到，或许苏晓之所以能够有那么好的人缘，就是因为她总是很细心地把别人放在心上，一直都很及时地给周围的朋友关怀和问候。莫尹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说：“好，我陪你去。”
告白
班级毕业联欢在大家的掌声中开始了。因为知道是在校园中最后的相聚时光，大家都不再拘束。班委会的同学更是尽力表演，让晚会的气氛始终是上扬的趋势。在众多表演中，陈卓演的卓别林是最吸引大家眼球的。之前苏晓就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顶礼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做这个用处的。后来大家也一直在笑，说是他名字里有个“卓”字，和卓别林果然是很有缘分呢。
因为每个同学都要表演，苏晓本来打算和莫尹一起唱首歌。但是莫尹一直没有出现，而且苏晓也知道她今晚多半不会出现了。她看得很分明，傍晚时那个和江海平一起离开的女生，就是莫尹。
整个联欢过程中，苏晓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今天傍晚在窗边无意间看到的那个画面。莫尹终于把她一直隐藏着的感情说出来了？那么，江海平已经接受了吗？
曾经有那么一个意外，让苏晓知道原来自己的惶恐确实是某种预兆。
那个下午苏晓没有课，是寝室里唯一的一个闲人。苏晓在绵绵的被子里午睡醒来后，寝室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她心情很好，看了会儿书之后便一个人在寝室做清洁。苏晓很爱干净，容不得寝室的地板瓷砖上有任何明显的污痕。她认真地用抹布擦着地板的时候，却发现莫尹的桌子下掉落着一本笔记本。苏晓俯身捡了起来，笔记本本来就是摊开来掉在地上的。苏晓在翻开的那一页随意地瞟了一眼，她本来无意去看莫尹的隐私，可是却在那一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把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这素日的姐妹写了什么关于自己的内容，于是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愿望。我希望晓晓和他出去的时候能够也叫上我，虽然我知道我只是小尾巴，但我是那么那么的想见到他。但是，同时我又害怕去见证他们的甜蜜……即使他就在我伸手可触的地方，我却永远不敢伸出手去。哪怕我们之间只有咫尺距离，但这咫尺距离，就是晓晓。隔着晓晓，我只能看他的侧脸，听他的声音，独自在心底完成一次次悲伤的、寂寞的独白。莎士比亚说，爱是盲目的。即使就在他身边注视着他，心里还是会觉得很想念。这样的思念，像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咒。我能做的，永远只是想念。
从每一个小细节，我都看得出他有多爱晓晓。更重要的是，我也很爱晓晓。晓晓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骄人的成绩，美满的家庭，体贴的男友，美丽的外表，你真的算是拥有一切了吧……苏晓只看了两页，就不忍再继续。她心乱如麻地合上笔记本，却不知道是该把它放回地上，还是放到莫尹的桌上。
苏晓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发了一个下午的呆。直到暮色降临，她仍旧手里拿着那块抹布呆呆地站在那里。晚上，她打电话约出了江海平，毫无缘由却又无比坚定地对他说出了“分手”那两个字。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给小尹带来这么大的压力和痛苦。更让她愧疚的是，小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她，甚至不惜隐瞒自己的感情。她莫名地觉得，自己必须失去一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莫尹。同时，她觉得，如果自己对江海平的爱是一条欢腾的小溪，而莫尹那未曾说出口的爱却是一片广阔的海洋。她在这样博大的爱面前禁不住自惭形秽了，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看上去拥有了全世界，却实际上一无所有的人。
这时，文娱委员走过来问她有没有看到莫尹，下一个节目就是她和莫尹的合唱了。她告诉文娱委员，莫尹今晚不会来了，那首歌只能由她独唱。
苏晓走上台去唱了《那些花儿》，经典的毕业曲目。在她的歌声中，本来喧闹的教室忽然慢慢安静了下来，本来很闹腾的男生都沉默了，有几个女生还哭红了眼圈。
唱完以后，苏晓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忽然，一个男生走上台来给苏晓献花，是一大束雪白晶莹的百合。接过了花，苏晓才看清原来这男生就是陈卓。
苏晓还没有来得及擦去脸颊上的泪水，陈卓就抢过了她手里的麦克风，对苏晓说道：“苏晓，我从大一就开始喜欢你了，原谅我今天才有勇气告诉你。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幸福的机会？”
陈卓一言既出，雷鸣般的掌声仿佛要把屋顶掀翻。全班同学都欢呼起来，全部满怀希望地看着苏晓，期待着她肯定的回答。四年来，陈卓对苏晓之心，早已是路人皆知。唯有苏晓一直装作不知道，陈卓也从来没有去点破。而在这毕业前最后的欢聚时刻，陈卓终于以这样一种浪漫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爱，大家都很为他高兴。
事后，苏晓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陈卓，只记得大家一拥而上地来给他们两个人拍照。她也不记得自己对着那些闪光灯是怎样的表情，而后来洗出的照片里，陈卓揽着苏晓的肩膀，笑得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预期，而苏晓腮上的泪水还在闪着光，左边脸颊还留着那块怎么擦也擦不去的红色油彩。
就好像不论以后搭上了哪一班幸福的地铁，之前的回忆却在积年累月的时光中仿佛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怎么擦也擦不去的。
泛舟
莫尹和江海平打的到了西子湖畔。由于天色已晚，湖边还剩下的游船并不多，但湖边散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江海平提议去坐那种大型的游轮，莫尹却更愿意坐那种只容得下两三人的小船。最终江海平还是采纳了莫尹的建议，两个人坐上一只木质小舟，艄公在船头划桨，他们二人便坐在后方聊天。
小船随着湖水的荡漾而微微起伏，莫尹想起从前听过一首名为《Life is like a boat》的歌曲。莫尹把手放在胸口，悄悄地感受着自己胸腔中那颗怀揣着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
“小尹，你知不知道一个关于苏堤的很美丽的传说？”左侧的江海平忽然发出声音，莫尹侧过脸，只在黑暗中看到他鼻梁挺拔的轮廓。
苏堤？传说？莫尹细细寻思，却不得其解。
江海平见莫尹不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曾经有一个传说，如果两个人手牵手一起走完苏堤，就会一起走一辈子。”
“这样子啊，那难怪苏堤是情侣们的常驻地呢。”莫尹恍然大悟。
“其实，我曾经把这个传说讲给晓晓听，并想带她一起手牵手走完苏堤。可是，那天偏偏晓晓在堤上一座桥忽然把脚扭了一下，就那一瞬间，我们的手松开了。虽然松开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钟，但是晓晓还是很怕，傻傻地问我神仙会不会发现我们松开手的那个小动作……现在想起来，或许真的是上天在当时就已经给了我们谶语。”
人喝了酒以后，往往话多。莫尹出神地聆听着他和苏晓的爱情，感觉仿佛闯入了别人的梦里。听着江海平略略沙哑的声音，莫尹想，他是真的爱苏晓，很深，很深。
“西湖这么多景点中，晓晓最喜欢的就是苏堤了。因为‘苏堤春晓’四个字，暗含了她的名字。我和晓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点出了我名字的出处。我报出我的名字之后，她就笑着说出了‘春江潮水连海平’这句诗。”
“我竟然现在才想到这点呢。你和晓晓的名字，原来都这么有诗意。”莫尹说，“不像我的名字，就是父母姓氏的组合。”
“曾经真的以为能和晓晓走一辈子，可是她说完分手就走，甚至都不给我一个理由。我想来想去，只觉得谁也不能恨，只能恨那个关于苏堤的传说……今天本来想要在离校前再见她一面，或许她能给我一个迟到的答案，但是上天却连这点缘分也没有给我……”
江海平对苏晓一直宠爱有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百依百顺。以至于连苏晓提出分手的时候，他也没有违逆她的意思。
张爱玲说，回忆之事，向来苦痛。痛苦的事情，想起来还是痛苦，美好的事情，想起来便因从此不能再拥有而痛苦。莫尹想要江海平不要再说了，却刚好发觉他已经侧过了头，在酒精的催眠中沉沉睡去。
月亮的银光倒映在湖面上，船桨到处，便碎成涟漪。桨声欸乃，莫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深深地爱着这无水不莲的江南。她在心中默默地数着西湖的一处处景观，每一个都有着柔美雅致的名字。曲院风荷，柳浪闻莺，三潭映月，断桥残雪，南屏晚钟，还有苏晓的苏堤春晓……莫尹静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江海平，轻轻地将头靠上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苏晓。这是我敢做的，最放肆的事情了。
莫尹决定一回学校就告诉苏晓，今天江海平曾经来找过她，却因为自己一时头脑发昏的嫉妒心而被阻隔在教室门外。她要向苏晓坦言自己对她的嫉妒，并祈求她的原谅。她更想说给苏晓听的是，江海平真的很爱她，他为了她而喝醉，毕业离校前最想见的人也是她。莫尹想给他们最美最好的祝福，想看他们白头偕老……沉睡中的西湖如此的安静，莫尹多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
分飞
这个毕业之夜，苏晓看到全班同学一起哭哭笑笑，每个人都不愿去想明天的道路会有多坎坷，只愿享受这最后相聚一堂的时光。大学四年，有人收获了爱情却又再次失去了爱情，有人找到了梦想却又再次弄丢了梦想。离别的前夕，他们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进校时那一无所有的状态。
其实，他们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他们增长了学业上的知识，他们开拓了社会上的视野，他们培养了生活上的独立。他们失去的，只是一些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全班狂欢到午夜才散场。一些班干部留下来清理教室，苏晓和陈卓也在其中。苏晓拿起蘸了水的抹布轻轻地擦起黑板，莫尹画下的常春藤洇成了一片惨绿，自己写的那五个字“青春不散场”也氤氲得模糊不清。苏晓耳边仿佛又响起莫尹的声音：“可惜这毕业以后，我的画和你的字，却不知什么时候再能搭配在一起了。”尾随的，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青春，终究还是散场了。
打扫完毕以后，陈卓在教室门口牵起苏晓的手，说要送她回寝室。在教室的白炽灯光下，苏晓看得到他的眼里满满的温柔。这样被宠着的感觉，已经陌生很久了。原来，自己也可以接受来自其他人的宠爱，而不只是江海平。
江海平，江海平。现在他和莫尹在一起吧。苏晓想，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啊。唯有看到他们幸福，自己当初转身离开的举动才有了意义。而自己，也应该向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了。
想到这里，她便没有挣开陈卓的手。
陈卓送她到寝室楼下，苏晓却远远看到楼下的路灯旁已经有了一对男女在告别。
“咦，那不是你同宿舍的莫尹吗？难怪她今晚都没有来聚会，原来是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呀。”陈卓忽然向那对男女一指。
苏晓耳边嗡的一声，只觉得头皮麻麻地痛起来。她不敢抬头，却听到莫尹万分惊讶的声音：“晓晓，你怎么才回来，我们在等你……”
她抬起头，正好遇上江海平投射过来的眼神。在昏黄的路灯下，他定定地望着她，不解地，悲哀地，绝望地。
苏晓不由得握紧了陈卓的手。
“晓晓，你……”莫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卓，似乎有些失声。
“莫尹，你今晚没有来，我们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和晓晓，现在已经在一起了。”陈卓欢欣地告诉莫尹。苏晓站在一旁，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她便看到江海平转身离去的背影。夏夜的风吹起他白衬衣的衣角，苏晓记起她曾经告诉他，她最喜欢看他穿这件衣服。
那一夜莫尹没有再说一句话，似乎心事重重。苏晓想到第二天要赶飞机，回寝室便匆匆躺下。
第二天，陈卓和莫尹来机场送苏晓。在安检处，苏晓紧紧地拥抱了莫尹，说：“小尹，最让我开心的事，莫过于看到你幸福。”
莫尹把脸藏在苏晓怀里，终于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