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黛今日起得很早,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最近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早间却又会醒得很早,这实在与她天生就爱赖床的性格大相径庭,连她自己都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劲,但到底何处不对劲她又实在说不上来。
她起床后便仔仔细细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直将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方才罢休。
推开房门的澄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德馨居外候着从疏影清溪回来的桃小别,既然自己睡不着,去山谷旁等候朋友对她来说便是此刻最能打发时间的事了。
哪知她刚刚走到门廊的拐角处便撞进了一个宽大的胸膛中,她的额头被撞得生疼,被她撞到的那个人倒是下盘极稳,竟半点摇晃也无。
来人一看她皱起了眉,立刻一手扶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顺手就揉了揉她的额头,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珩景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可是撞疼了?”
澄黛抬眼一看,珩景那万年沉静的温暖目光立刻与她相融,而珩景如美玉般俊美干净的脸庞也尽入她的眼底。澄黛没来由的脸一红,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也不敢再看珩景,只得假装低头整理自己的裙摆,口中吞吞吐吐地问:“珩景哥哥怎么来了?”
珩景就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澄黛:“听你说了好多次想吃你们南湖的杏酥糕,我便传讯回去,着人去南湖取了一些送过来,今早刚到,我顺路带过来给你。”
澄黛惊喜地将布袋打开,果然就见泛着奇香的杏酥糕挤挤挨挨的装在布袋之中。她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塞进嘴里,记忆中那酥松绵软,纯甜清新的滋味立刻将她淹没,她一边往肚里咽一边口齿不清地想同珩景讲话:“你……你也吃……”话未说完她突然被呛到,俯身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珩景在慌乱间将手掌摊开放到她嘴前:“吐出来,把嘴里的杏酥糕全都吐出来。”
澄黛虽觉不妥但也由不得她不听话了,喉咙中的那种气短和瘙痒的感觉让她咳得停不下来,口中那些已经被她咬烂了的杏酥糕就伴着她的咳嗽毫无章法的往外喷,不但糊满了珩景的手掌,连他的手腕、前胸都溅上了不少。而珩景始终未曾躲避,一动不动地站在澄黛身前,一手接着从她口中喷出的残渣,一手绕过她的肩膀在她的背心轻轻地拍打着。
半晌之后,澄黛终于缓过劲儿来,也是在这时她才看清楚原本洁净雅正的珩景已经被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了。她一时愧疚到无以复加,抬手就想去将珩景手上和胸前沾染的那些残渣拍打下来,嘴里还一叠连声地道着歉:“珩景哥哥,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哪知珩景根本不让她碰,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让她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何必再脏了你的手?我用洁净咒便可清理干净。”珩景说完扬手朝自己的胸前和手臂一拂,他身上的腌臜之物顿时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澄黛傻乎乎地挠挠头道:“对噢,我都忘了可以使用洁净咒了。”说完突然瞄到手中布袋里的杏酥糕已经大半都碎掉了,想来方才自己只顾大力的咳嗽,连同捏着布袋的手也一并用力,便让这些杏酥糕也跟着遭了殃。
澄黛将手中的布袋举到珩景鼻子底下沮丧地道:“瞧瞧我干的好事儿!碎了好多!”
珩景就笑道:“这有何打紧的?我再着人送些来就好,反正也是去你南湖拿。”
澄黛就歪着头问:“珩景哥哥何必这般麻烦,我自己传讯给我父王,我父王自会给我安排。”
“噢?可听你念了三回想吃杏酥糕,却不见你有半分动作,你这转头就忘事的性子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嘿嘿”澄黛不得不干笑两声掩盖自己的尴尬:“珩景哥哥就莫要揭我的短了……”
哪知珩景却道:“这算什么短处?我倒一直觉得这般迷糊实在可爱之至,与七公主正相匹配!”
珩景之言登时让澄黛的脸颊上腾起了两朵绯云,她将手中的布袋抓得紧紧地,语不成调地道:“那……那……正好……我们去找桃小别,让她……让她也尝尝我们南湖的杏酥糕。”
珩景却伸手拦住了她:“等一等。”说完便自然而然地蹲下身,低眉将澄黛脚上不知何时散开了绑带的布靴一丝不苟地系好,他的动作仔细而缓慢,而澄黛便那般呆呆地看着他,他那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今日显得分外好看——油光水滑的黑发齐整地束在发冠中,两道剑眉斜斜地飞入鬓角,他高挺的鼻梁让整张脸棱角分明,但他那双温润的眼睛却让一切都沉静下来。澄黛仔细想了想,仿佛数千年来从未见过珩景发火,他总是目光温暖,笑容和煦,全身上下似笼罩着一股平和的安抚之力,每每让他们这几个伙伴在焦躁之时平静下来。
而此时珩景终于站起身微笑着朝她道:“好了,可以走了。”见澄黛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珩景就又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澄黛突然脱口问道:“珩景哥哥,你为何一直对我这般好?”
珩景一愣,随后仍旧笑着回答:“咱们四湖的水族一向同气连枝,我自然……”
“不,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我不要听!”澄黛突然梗着脖子有些气恼地叫道。
珩景有些吃惊,目光闪了闪就道:“那……你想听什么?”
澄黛就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听你心中真实所想。”说完期待又紧张地紧盯着珩景,而珩景垂下眼睑思量了半晌,眼神虽未曾躲闪,但说出口的话却那般寡淡无味:“我心中……一直将七公主视作……视作妹妹般,自然便……”
可惜他的话仍旧没有得以说完,澄黛“呼”地一下将那包碎了一半的杏酥糕塞进他的怀中:“这个……我不要了,你也莫要遣人再去我南湖帮我捎带,我……我不吃!”说完也不管珩景是什么神色,如兔子般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独留下珩景拿着那包尚留有澄黛体温的杏酥糕愣愣地站在原地,寂寥地喃喃说了一句:“唉,就算不高兴,自己想吃的东西为何也不肯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