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微弱的光辉打在那人的脸上,又多添了几分阴沉。这是极为邪魅不羁的一张脸,五官如刀刻一般的深邃,长眉似箭,眼眸极亮犹如燎原之火,一片惑人薄唇微翘着,颇为性感。他的眉间有一枚殷红细小的玄火额印,那是焱止王室特有的印记。赤涵抿唇看着他的眼睛,二人互相对视彼此僵持着,气氛微妙的很。
“你当我愿意大老远的来你这儿凑热闹?别忘了,现在是你欠的我,并非我上赶着求你。”那人一字一句地说着,嘴边含带了似讥讽般的笑意。他随意向后一靠,下颚微抬,一双细挑的凤眼居高临下地睨着赤涵,满脸的不可一世。
赤涵手指微动,并未再继续执着于这个话题,转而避开道:“你说要见江宛易,现在也让你见了,有何感想啊?”
那人下意识抬手轻抚自己的嘴唇,笑意加深:“正如我所料,他和那风王之间的关系可是妙得很……我就说嘛,一个沉柝的人,家境殷实,既不图财,为何千里迢迢跑到岚息为人臣子。那风王又是个薄情寡恩的主,呵呵……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赤涵敛目举起茶盏:“你觉得可用?”
“不急”他懒懒的换了个姿势以便靠的更加舒服,“与其说我是想用他,不如说我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自己的情人跟了别人,他不去抢回来,反而为情敌卖命……啧啧啧,你说这人是不是有趣?有趣的紧啊……”
“若我帮你这一局,把这人给你,你可能放过之前的交易,放过阿曲吗?”
那人噗的一声笑出来,转而越发不能自己,笑得浑身发抖,仿佛刚才听见了天下第一大笑话。他抬手虚伪又挑衅地擦了擦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半笑半喘道:“我说赤涵,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天真?如此愚蠢的问题,你也好意思问得出来?遥曲和他儿子,我至少要一个。他们俩的分量可远远比一个江宛易要重得多的多,你难道不明白?“
“当然了,我也能理解,这遥曲从小和你一同长大,如血亲兄弟一般的感情,你不忍心也是人之常情,我当然理解。只是,你那死了的亲爹当初都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同意了这笔买卖。自古父债子来偿的道理你也懂得,可别想耍赖,不然这镜永楼的反噬,你可得掂量掂量。”
赤涵咬紧了牙,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间勉强挤出来:“这种事我清楚的很,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呵,你最好是清楚。既然你清楚,那我倒要问问你了,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怎么半分进展都不曾看见,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阿曲他们一直在隐月山隐居,你要我怎么下手?”
“那这么说,他们俩要是一直在那个什么破山上住下去,你还就一直都下不了手了?”
“……我自有办法勾他们出来。”
“什么办法?”
赤涵用鼻子哼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他:“我可不是你的手下,你也不是我的上司,难道我事事都要向你报备?”
“行,那你告诉我,你这办法什么时候开始起作用?”
“快了。”
“快了?”那人差点没笑出声来,是被他气的。他一双眼睛冷如刀锋,尖利地射向赤涵,却见那人面不改色,仍是端得十足的正经:“快了。”
许久之后,赤涵才从里面出来,灰汲早已候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声音有几分紧张之色:“大人,他……叶存息可有为难您?”
赤涵僵硬着身子头也不回:“回去再说。”
回到自己的居室里,四周铺天盖地的暗红色装饰一下子使赤涵浑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一进门,脚步便开始虚浮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径直倒了下去。灰汲一惊,忙上前问:“大人,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赤涵把脸埋进被褥之间,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事,我太累了。”
灰汲了然,他深知赤涵每次去见完叶存息回来,都是一副抽了魂般的样子。大人实在厌恶那个人,他也一样,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按他说的做,不完成这笔交易,大人他会……这镜永楼的担子真的很重,他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为他揪心。
灰汲低着头依然谦卑:“属下替您按摩放松一下吧。”他虽然不能插手,却也希望能够做点什么,让这个人好过些。
看赤涵好似睡着了一般,全无半点反应,灰汲便知道,既然没有出言阻止,便是应了。他轻悄悄地跪到床沿上,一双手轻柔适度地按摩着赤涵的背,他的神情极为认真专注,温润纯净的一双眼眸里只余下此时正趴在床上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自从他脑中所有记忆的尽头开始,他就一直陪伴在赤涵的身边,赤涵就是他的天,他的世界,他的全部。他没有过去,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
他只记得那天,在漫天火海之中,他本是已经死了。是的,他死了,他很清楚自己那时已经死去。丛丛火焰贪婪地卷噬着他全身的血肉,随后呼吸也跟着停止,心脏也不再跳动,紧接着,一切的疼痛都烟消云散,成了往事。
他在一片雾蒙蒙的幻海之中徘徊,直到有一股冰冷慑人的力量袭来,强制性的将他一把拉扯回来。他费力地抬起重如千斤的眼皮子,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他有着世间最温柔的一双手,最明亮通透的一双眼眸,还有最坚定强大的内心,越过他的眼睛,仿佛就能看见那片辽阔无垠的沙海,这个人就是赤涵,他的主人。
赤涵救下了全然忘却所有往事的他,他的命永远归于大人。镜永楼中所有的人都是曾经走投无路,不得已才来到这里,后又畏惧赤涵的手段,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拗。只有灰汲,全身心地忠于这个人,无怨无悔。
他犹豫踌躇了很久,手上动作略有些凝滞,赤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哑着声音道:“有话便说。”
灰汲抿了抿嘴唇,一咬牙就问了出来:“大人,您真的要顺着叶存息,去害遥曲大人吗?”赤涵久久未曾开口,灰汲心中一惊,瞬息之间就已跪倒在地:“灰汲该死!不该置喙……是灰汲多言!”他将头深深埋下,全身绷紧,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自己难道是疯了不成?!怎么敢问这种话!?
直到他跪得脖子都酸到快要断掉,赤涵才动了动,慢慢地坐起,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灰汲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仍是紧张的冒汗,却听赤涵的声音再度响起:“过来,坐过来。”他顿时大惊,惶恐地垂头道:“属下不敢!属下怎配……”
“我叫你坐过来!”赤涵提高了声线,语气坚定不容反驳,灰汲只能从命。他怯怯地坐过去,依旧不敢抬头,过了会儿又听得那人再度叹了一口气,气息的末尾带了几分不寻常的颤抖,极其细微不易察觉。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像是得了召应一般,灰汲慢慢抬起头,定睛一看,却见赤涵竟然满脸的泪水,那双眼睛已然模糊到看不清映出的影子。他顿时惊了,他从未见过大人如此狼狈失色的样子,不由得慌了神:“大……大人……”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赤涵的声音有些颤抖,听着让人格外心酸,“如果是你,你是选父亲,还是选兄弟?嗯?”
好闷,空气好闷,闷到令人无法呼吸。灰汲沉默,心却始终抽痛着叫嚣着,眼睛干得像是在冒火,他闭上眼低下了头。
“我没办法,也没有选择。阿曲我下不了手,但是他的儿子……我已经同叶存息说了,拿他的儿子代替,也可以达到目的。”
灰汲低声回道:“大人……恐怕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是啊……”赤涵抬头,眼泪贴着他的脸颊无声落下,滴到被褥上转眼便消失不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开始失控地抽动:“可是等到事情全部结束,阿曲知道真相之后,绝对不会原谅我的,绝不会……我的兄弟啊!”
染上泪水的空气里似乎也带上了微咸的味道。所有悲伤全部埋葬在今夜吧,到了明天,该做的事还是要做,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第二日,赤涵又恢复原样,任谁也想不到昨晚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眯起眼睛笑得和蔼,看向江心渝:“丫头,你想不想下山历练历练?”
“嗯……”江心渝有些犹豫,她当然想了!一直呆在隐月山,她从未独自出去过。少年心性,总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当然很想历练自己。可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此回答,毕竟住在隐月山是承了遥曲的情,这样主动提出要离开,有些不妥吧……
正当她如此想着,遥曲懒懒开口:“嗯,确实,这孩子大了,也该出去看看,还有歌儿。少年英雄,总呆在山里跟出家似的绝了红尘世事,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