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愚,男,二十四岁,富二代,单身,无业,爱好花老爸的钱。
来美国之前,他已经有了一个圣安德鲁斯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学位。
但为了逃避继承家业,他巧舌如簧的哄骗亲爹:
“把拔,您盛武英明,至少十年都用不着我回去添乱。再说人家还小呢,只想学海无涯回头……不是,苦作舟,好不好了啦。”
季鸿听得倒牙。
他这个独子自小颖悟绝伦,一点就通,十一岁时就被他送去了英国读公学,一直在那里接受教育到今天。
季鸿从少年时,就是个有抱负的人,最讨厌国人富不过三代的说法,所以他打算等儿子毕业就要他回国跟着自己学做生意,誓要将季家的事业延续到重孙子辈。
听到季成愚想继续深造,他不置可否也有些担心。
“别告诉我你要读博?要走学术?”
父子视频,季成愚懵懂乖顺又无辜的眨眼:
“把拔不支持?”
季鸿只想抽他。
本想培养个绅士,反倒养出个娘炮,腐国害人,不宜久留啊。
“也不是,就想有那五六年大好青春,你都能自己开公司了。”
“哦,”季成愚难得深沉抱胸沉思,似有挣扎后抬头谄媚一笑,“那就再读个硕士吧,给您脸上再增光彩,完了早点回去帮您开疆辟土,传宗接代让您子孙绕膝,好伐?”
这颗定心丸吃的太得劲儿了。
他季鸿不是保守的人,不过老天保佑他的独苗只是像Gay非真Gay,真省了他绞尽脑汁开口确认了。
“小子懂事了啊。”
“那必须的。”
“我可不要洋媳妇啊,除了龙的传人都不要啊。”
“得令!”
如此,季少踩着七彩祥云,欢天喜地的奔赴自由的国度美利坚,选了个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只是想混个文凭的英语文学历史专业,然后彻底放飞了自我。
日常由去酒吧,买跑车,陪女友,换成了买哈雷,加入哈雷俱乐部,跑摩托越野赛,换更好的哈雷,以及无休无止的猎艳。
他爹说了只要中国媳妇,可没说不让他和异族交往啊。
一天,他下课在校园里闲晃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穿着宽松毛衣直筒仔裤的窈窕身影就这么闯进了他的“法眼”。
淡雅如茉,清洁若荷,这样的璞玉怎么之前没发现呢?
“韩茉,我叫季成愚,想和你做朋友。”
戴着眼镜抱着书本,匆匆赶往下一处课堂的韩茉慢下脚步,视线扫过紧身机车服下隆起的胸肌,上移到自信到不要脸的笑容,好奇的表情瞬间变为索然。
整个学校都认识的高个子男人,外号“来自东方的一匹狼”,通吃各种族美眉,还享有“最佳前男友”的名声,可见手段高明。
不过他找上自己,是眼睛坏了吗?
美国名牌打折时都是“白菜价”,她却还穿得这么“朴实无华”,就差把“苦学僧”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难不成是他把她的寒酸看成了“极简风”,想拿她换换口味?
人面兽心啊。
韩茉态度冷淡疏离:
“很荣幸得你青眼,抱歉你不会成功。”
哎呦喂!能得这小妞。
他季成愚虽然花名在外,可被这么直白的打击还是头一回啊。
本无笑意的眼中,燃起久违的斗志。
“那,你敢不敢赌一赌?”
韩茉忍下嗤笑的冲动,勾起一侧唇角。
撩得这么“复古”,真以为自己是子都再世吗?
轻女子者,姐必轻之。
停下上台阶的脚步,韩茉猛地转头,雅丽的脸浮上不屑,马尾悠悠扫过季成愚的眉心,搔动他的内心。
他得逞的挑眉,安静等着,模样又痞又欠踹。
不就骗过不少傻丫头吗?跩成这样?今儿个她就替月行道,教育教育他。
韩茉伸出葱白的手指推推硕大的眼镜,居高临下的答:
“行啊。我平时除了上课,就在生物系实验室,第二学生食堂和纳尔逊图书馆四层。周末会去BJ’s补充物资。就帮你到这儿了。”渣男。
说完,她脚步轻盈的走向教学楼。
嚣张得这妞。
季成愚哼了一声,抱着头盔盯着她袅袅背影。
身材嘛,干巴了点,不过性子带劲,他季少的眼光不会错,可燃冰燃烧起来必定灿烂无比。
下战帖又成功了,嘿嘿。
他得意的笑。
泡妹子,季成愚一向出人意料的有效率。
第二天,下了早晨的课,缺觉的韩茉抬头就见一个打扮风骚、满头啫喱的男人,逆着人群,自以为轩昂的大步朝她走来。
这谁这么脂粉啊?
韩茉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再看一眼那晃瞎人眼的大白牙和吸了毒一样散漫的形容,才记起他是昨天搭讪自己的自大男。
“韩茉,我看了你的课表,下午三点前你没课,跟我去兜风。”
没有一点点寒暄,也没有一丝丝犹疑,如高手过招,单刀直入,挥出浓烈的费洛蒙,咳,其实是柑橘古龙水的味道。
韩茉这个反胃啊,要不是早饭没吃,信不信吐他一脸?
她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因为还有些困倦,虽然站得挺秀,但头稍稍偏着,毛茸茸的杏眼缓慢开合,迟钝的思索着他是怎么搞到她的课表的。
因她逆光而立,阳光穿透她的薄毛衫,为她镀上淡金的光晕,季成愚站在台阶下仰望,恍如瞻仰被晨露扰梦的娇慵小仙子一枚。
打扮成这样竟然不土,他季少眼光真好啊。
“好啊。”想不出来,韩茉也懒得费神了,不过这个造次是的家伙她必须教训。
披戴斗志,韩茉缓步而下,真的站近,才发现这货个子不矮,她将近一米七的个头和他说话还要仰着脸。
老天爷为什么把好资源给了这种色鬼?
“你,着急不?”
韩茉好像很是替他着想。
昨天初见,季成愚没留意她的声音,这会儿听来如编磬般清冷悠扬。
不错。
“不急啊。”
因为视觉听觉得到了满足,他的语气中多了些热情。
“那跟我去实验室等呗,我在那儿打工,一会儿完了再兜风?”
她的声音配上首都人民特有语调简直无敌撩。
不过季少见的妞多,欲擒故纵是吧?无惧,点头:
“那走吧。”
大长腿一下跨上好几个台阶,赶到前面去绅士的开门。
韩茉当然也得淑女的回礼,两人你来我往算是平局。
于是,季成愚活活替她干了半天的白工,刷试管、洗烧杯外加抄数据,除了提些“这是什么”,“那干什么的”,半句正事没谈,直到他要去上课。
不过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现状,名色狼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所以第三天再接再厉。
为了配合韩茉的休闲风,季成愚挑了件苏格兰格上衣配小一号的牛津裤,当然是为了勒出他笔直有力的腿部线条。
在教学楼门口倚株而立,够意境吧。
“上大课啊,我陪你,下课带你去吃午餐。”
“好啊。”
韩茉内心阴暗的答应。
于是季成愚跟着她坐在教室第一排,听老头子教授讲课像听天书,还不能小寐片刻,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更要尊师重道嘛。
下了课,好学生韩茉扔下他拉住老头问问题,来言去语好不热闹,老头一高兴,邀请韩茉共进午餐,完全当英俊潇洒的季少是隐形的。
季成愚看着晃动的门扇,耸耸肩。
韩茉,你我明日再战。
于是季成愚陪着人家上遍了所有的课,做遍了所有的实验,被各种抛弃忽视,除了混了个脸熟,一次会没约到,这反倒更添他变态的勇气。
两周后的一天。
“晚上去哪啊?我陪你。”
韩茉佩服他迎难而上的执着,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惩罚必须分出胜负。
“好啊,明天考试,我正好想有个人陪我K书呢。”
季成愚笑得心平气和:
“行,我回去取书,图书馆老地方见。”
于是,英、法、拉精通,记忆力绝佳的季成愚,早早看完了书,给韩茉充当人体取书梯、人体书架、人体贩卖机和人体闹钟,因为快到五点时,全A生累得抱着书本睡着了。
从没通宵学习过的季成愚两眼充血,追韩茉和上小学一样辛苦,可惜他早没了小学时的精力,也跟着趴下,与她面面相对。
这孩子学起来是动真格的呢,唉,近看眉目清灵,娇肤柔发,忽略口水,绝对是第二眼美女中的翘楚,他季少的眼光好哇,啥时候能亲亲抱抱?
七点,振铃一响,困得不行的季成愚闭着眼,尽职的抬手轻拍韩茉的脸蛋,提醒她去考试。
嗯,QQ弹弹的,手感好。
韩茉推身而起,脖子酸痛,绕一绕,就看见了笔记本上一摊未干的口水。
“呃……”
她张大眼睛,听见季成愚轻笑一声,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韩茉的脸红得啊,有些生气的瞪着季成愚发丝凌乱的后脑勺。
气什么呢?流口水又不是他的错,不过任凭她口水流得能发电,就是他的错了。
深匀的呼吸声传来,韩茉才发现,除了季成愚枕着的外套,跟前全是她的书,才记起他老早就复习完了,昨晚几乎都在陪自己。
鬼使神差的没了气,韩茉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盖在他背上,跑步暖身去考场。
被摇醒时,韩茉已经考完了试,季成愚抬起头,除了头发乱点,下巴上有层薄薄青茬,脸上的油光都不明显,还是香气扑鼻的慵逸模样,而且他都没流口水呢。
这莫不就是所谓的放纵的本钱吧。
季成愚半眯着眼看向她时,韩茉早就移开了视线,有些尴尬的说:
“谢谢你早上叫我,外衣我拿走了啊,不想感冒的话,吃了早饭再出去吧。”
季成愚支着头愣了一会儿神,才发觉韩茉已经走了,桌上摆着方盒牛奶和火鸡三明治。
他季少的一夜就值这些?不过算这小妞有点儿良心的。
季成愚难得知足的笑了。
“人家姑娘有良心呀。”
大洋的彼岸,一个二十四岁的俊雅男子,继截肢后,再一次躺在医院里,伸展修长的身体靠在床头,两眼放空。
说话的,是他修车行里的李师傅,也是他受伤过程的目击者。
“肇事者”是个年轻俏丽的女飞车族,两周前来店里修摩托,对病床上的小老板一见钟情,几十万的车子十四天弄坏了七次,再愚笨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小心思。
“鹿岩呀,你看看这一堆东西,人家姑娘虽然撞了你,可又买礼物又安排你进私立医院的,你也消消气吧。”
李师傅洗了一盘进口水果放在床头,把高级补品拆开塞进鹿岩手里。
“那姑娘说这是燕窝做的,对你身体很好的。”
一回头又看见平板电脑的盒子,忙着拿走补品,拉着鹿岩的手递给他。
“你看,怕你无聊呢,还给你买了玩具,来来,这个我不懂,你玩玩看。”
鹿岩任他摆弄着自己的手,任他呱噪的替那个撞了他的女孩说话。
他根本不生那女孩的气。
不在乎,就不生气,而且她失控的摩托,只擦伤了他的右腿,哪就到住院的地步了?他顺从不过是想让大伙放心而已。
闭上双眼,他安静不语。
李师傅见他神情恹恹的,无趣的坐在一边对着他发愁。
像他家小老板这样好相貌、好家境、好性情又努力的年轻人太少了,就算身有残疾也瑕不掩瑜,没必要看不起自己,连女朋友都不找。人嘛,少来夫妻老来伴,结婚还是要的。
想到这儿,李师傅叹了口气:
“鹿岩啊,我们都觉得你是难得的好小伙,这些年对你有意思的女孩子不少,可我觉得这个陈晨心最实。她是张扬了些,可人不能只看外在的。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情况不愿意考虑呀?这个年纪可以谈谈恋爱了,你条件真不错的。”
才认识两周,哪就看出心眼实了?不过长辈说话,鹿岩还是要回的。
他张开眼,对李师傅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好言好语的说:
“是,李师傅,我会好好考虑的。”
对方听了喜出望外。
车行开张三年来,他们几位师傅因为欣赏小老板,卖力工作之余,紧锣密鼓的给他介绍对象,但都被他婉拒了,这还是他头一回正面回应感情的事。
“好呀,好呀,这就对了。”
鹿岩柔和的点点头,看着窗外的天色:
“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我这边不用担心,谢谢您。”
李师傅也明白他是想自己呆着,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鹿岩以如沐春风的笑送他离开,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慢慢敛颜,看向卸下假肢后,摊在病床上干瘪的左裤腿。
身边的所有人可能都认为他是因为这事自卑,不敢言及个人感情,可其实他从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倒不是他有多自信、多洒脱,而是他深知安然接受现实的道理,只不过每每看到这条空荡荡的裤管,他脑海中总会浮现一个少女的模样,柔弱素馨,倔强安静。
七年了,他从没能忘记那个他曾真心喜欢过的少女,每一天的偷看,每一次的相处,都镌刻在心里,连这身上的残缺,也是属于她的印记,纯真烂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她,他离开了她,她不会找来,但这一生还有像她那样让他终生不忘的人吗?
“鹿岩?”
陈晨提着饭菜进来时,鹿岩一无所觉。
他抬起头,看见女孩妍丽无忧的脸庞,拘礼的说:
“谢谢你了。”
陈晨喜欢鹿岩,谦和自若又沉静忧郁,初见便是一眼万年。
“谢什么?是我撞了你。”
陈晨摆放饭菜,嫩白的小手翻飞出朵朵玉兰。
“陈晨是吧?别忙了,已经够麻烦你了,我明天就出院。”
陈晨顿住,情感外露的大眼睛含着意外。
“干嘛这么急?再观察几天吧。”
这样她才能天天见到他呀。
“你也知道我只是小伤吧,我出院大家都能回归正轨。”
鹿岩明亮的目光坦然落在她脸上,陈晨晓得他的意思,虽然缓了一下,还是不免红了眼眶。
“我飙车又纹身,别人说我不传统,可我只管我内在是不是个好女孩。我虽然第一次追求男性,可我不会看错,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特别的,就算你现在不给我机会,可我不会放弃的。”
她是个娇小的南方姑娘,嫩豆腐一样皮肤,娇嗔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表里不同吗?他也一样,挫不悔初心吗?他也一样,只不过他心里装着那样一个少女。
鹿岩知道陈晨剔透,也见到了她的倔强,平白生出辜负了她的感觉,但是她和她有些像,这让他很难接受。
他不想寻找替代品。
“不哄哄我吗?”
看他只是沉眉不语凝视自己,陈晨颇有些委屈的问,鹿岩眼中闪过诧异,心中莞尔。
哎。
“为了我这种念着别人的人,不值当。”
本不想说的,不知为什么就心软了。
陈晨有一瞬的怔忡,他车行里的人都说他没女朋友啊。
“你、你看不上我也不用这么糊弄我。”
鼻子一酸,眼泪生生被她憋住,剪水的眸子满是埋怨。
鹿岩除了暗恋过韩茉,的确没有恋爱经历,对女生的眼泪毫无抵抗力,对这种强忍不哭的女孩更没办法。
哎。
他不忍心的摇头:
“我没有看不上你,也不是糊弄你。”
他目光致诚,陈晨还是不愿意相信:
“你说谎。”
鹿岩叹气,他就不该来住院,这种情况他根本应付不来。
“何必骗你。”
“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那你为什么伪单身?”
陈晨的娇蛮脾气上来了,虽然她努力收敛着。
鹿岩不知道怎么答,韩茉的事情他连对父母都没说过,更没必要告诉陈晨。
“我们分开了。”
分离两地,杳无音信,是真的。
陈晨听了,眨眨眼,前一秒还想哭,这一秒却绽出了娇憨的笑。
“哦,原来分手了啊,那我不就有机会了吗?呵呵。”
鹿岩看了她的变脸神技,没稳住,勾起一丝浅笑。
并不是她想得的那样,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但陈晨已经大大咧咧的不再多想了,继续刚才的摆盘:
“你要时间没问题呀,我们先做朋友吧,反正我车子需要保养。”
鹿岩不语,他再说什么于她似乎都不重要了。
“来,我们吃饭吧。”
陈晨拉来椅子抽出桌板在鹿岩床边坐下,鹿岩这才抬头看桌上六只小钢碗,像幼儿园小朋友的配餐。
“这个可不是院里做的,是我从家带的,可好吃了。”说着抽出钢筷和钢勺,熟络的吩咐着,“去洗手呀。”
鹿岩有些不习惯,他们只略略见过八次,她就安排起他的行动了?还是客气的笑笑说:
“我还不饿。”
陈晨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饿呀,你洗手喝点汤算是陪我了,好不好?”
“我……”
“要不我拿毛巾帮你擦呀?”
她有些期待的微朝他倾着身子,贪婪得盯着他修长的指掌。
鹿岩真的没法子了,只好起身拄拐去洗手,顺便让她看清自己的残缺,这样她或许就退缩了。
不料等他回来刚坐下,餐具就被塞到了手中。
“尝尝呀,快。”
陈晨弯着眼睛,欢喜的看着他。
鹿岩沉稳说了声“麻烦了”,低头优雅的吃着。
“吃这个,还有这个也好吃呢。”
不一会儿,他的碗里被堆满了菜,根本吃不到下面的米饭。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不觉又笑了。
陈晨的目光转到他清俊的脸上,又扫了一下他的碗,也“咯咯”的笑开了,提起筷子,把过多的菜夹进小钢盘中,说:
“你已经知道我叫陈晨了,我今年二十四岁,医科在读,这家医院是我爸爸开的,我偶尔过来观摩学习。你也知道我喜欢哈雷摩托了,但是我只喜欢自己一人骑着兜风,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结伙,很自律的。哦,对了,我还喜欢猫,你呢?”
鹿岩含笑的眼短暂审视过她的脸,难以置信她和自己同岁。
“你呢?”
陈晨侧着头再问,等他回答。
“喜欢修车。”
喜欢篮球,喜欢开跑车,曾经。
陈晨饶有兴味的笑了,引得鹿岩多看了她一眼,垂目遐想,小韩茉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吧?不知她过得可有这样快乐?
快乐吗?失落吗?不知道。
季成愚对韩茉密集的追求持续了三个月,渐渐懈怠了。也不是坚持不下去了,只是人活一张脸,如果三个月只为熟悉起来做朋友,那还玩儿个什么劲?
这个道理,韩茉也懂,所以之后双方碰上,都极有分寸的点头招呼,无喜无忧,即便是今天他揽着一个火辣姑娘撞见她,她仍旧友好的朝两人点头,淡淡一笑道声“好巧”。
巧个屁!他有她的课表,是特意搂着妹子让她瞧见的。
季成愚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看到的韩茉反应,竟有些小委屈。
好歹陪了她三个月,她就这个态度?不甘心啊!
擦身而过,渐行渐远,韩茉忽然驻足,歪着头,咕哝一句:
“这才多久就又换了一个,不知道那些女孩儿怎么想的。”
总之,让他这种纨绔铩羽一次是极对的。
韩茉的这个想法还没凉透,当晚就接到了沉寂已久的季某人的电话。
“韩茉,陪我吃饭。”
韩茉翻翻白眼,无声冷笑:
“为什么?”
“出事了,和你熟,想聊聊。”
电话里的声音透着沮丧,韩茉一个没忍住,溜嘴:
“你怎么了?”
“我要上课了,我知道你在哪,一小时后接你,行吗?”
这回声音又含着点儿急切。
异乡异客,韩茉难免同情,不由自主的就答应了,然后也急忙赶去上课。
直到坐着季成愚的车,到餐厅点完菜,对坐被他看了好一会儿,韩茉才确定他脸上没有半分异常情绪。
她有种不切实际的猜测,又不愿意胡乱揣测,索性直接问:
“你怎么了呢?”
这时小食和沙拉上来了,季成愚目光贪婪的切完吃了两口,才迷茫的抬头:
“怎么不吃?要我帮你切呀。”
说着就去拉韩茉的沙拉碗,韩茉只好也象征性的吃了一口,看着他等下文,等得不耐烦时,主菜又上来了,这回季成愚问都没问她,直接帮她切好了鱼肉,浇上酱汁放到她面前,再无比专注的去切自己的鸡肉。
“好了,吃吧,试试我给你点的特调果汁。”
韩茉懵圈的看他端起白葡萄酒,装模作样的酌了一口,又叉起肉细嚼慢咽,终于觉出不对了。
“季成愚……”
“想吃鸡肉啊?来,也给我吃块鱼,给我啊。”
他朝她微抬起盘子,叉子碰到了酒杯,发出“叮”的悠扬,韩茉怕过于引人注目,只得飞快地分了他一块。
季成愚粲然一笑,悠悠然认真品味着,韩茉缓缓蹙眉,依旧问:
“你到底怎么了啊?”
季成愚恍然移来目光:
“先吃嘛,凉了不好吃,吃完说,省得影响食欲。”
虽然狐疑,但韩茉还是低头默默吃了起来,她还真的信了他的话,以为他遇上了什么恶心的事,她听了吃不下饭。
鱼肉顺滑,鸡肉鲜嫩。
季成愚看她舒展满足的表情,用酒杯挡住狡黠的笑。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算是吧。
一顿饭各自安静吃完,季成愚在桌下放好钱,把付款夹递给服务生,说了句“不用找了”,带着韩茉离开。
“多少钱?给你我那份。”
因为那个餐厅给女士的餐单没有标价,坐进车里,韩茉从包里取出钱夹,盯着他含笑的侧脸。
“算了。”
“那怎么行?得给你的,说啊。”
季成愚转过脸,忽然挂上悲戚:
“韩茉,我失恋了。”
韩茉面色凝固了,心中白眼翻上了外太空:
“这就是你说的出事儿了?这就是你要和我聊、要我陪的原因?停车!”
季成愚回正的脸又转过来,悲戚转为哀求:
“我真的伤心,只能和你说。”
满口胡言!
光他交往过的女人就比她见过的还多,他还都信誓旦旦的跟人家说什么“我的心里永远有个位置留给你”,怎么就只能和她说了?
“别看我交往的人过,可交心的只有你。”
这是会读心术了还是怎么滴?还有,他们什么时候交心了?
韩茉颓然一叹:
“季成愚,你那种叫做‘散伙’,不叫分手,分手是以结婚为前提,真心投入一段长期的恋情,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必须分开。你想想你的情况算吗?”
“真心我有啊,我对女友们都真心,奈何世人只爱慕我年轻时的容颜,谁能愿承受我身上岁月无情的变迁?”
韩茉有种以头跄方向盘的冲动。
“哎,别人的关注点,都是由你引导的,你根本没认真过,哪有两个月换两个女朋友的?”
韩茉无可奈何的循循善诱着,季成愚只留意到她话语中的流露出信息。
原来她有注意他啊,不是看起来的波澜不惊啊,嘿嘿。
“哦,那以后改,三月换一个吧。不过韩茉,我这种‘短期恋爱症’,你真不帮我治治?”
他语气随意,毫无悔意。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不过你要是真的想咨询一下,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其他同学。”
韩茉收拾着钱夹和书包,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一抬头就撞进了他古怪的眼神里。
“干嘛?”
“没,”音调负气而拖沓,“你以后多陪陪失恋的我就好了,顺便多给我讲讲道理,用正能量影响影响我。”
韩茉轻嗤:
“能影响你?那我可神了。”
“你是神啊,不然我也不会找你。我这个人呀,最讨厌说教了,除了被你说。”
韩茉从眼尾觑他,见他收了笑,一脸认真,心里爬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说话我就当你从了啊,红颜知己。”
哎,停止追求后还看不得她冷淡了,他这是病呀,离不开药。
“巧言令色。”
“真这样我天打雷劈。”
季成愚下意识踩了刹车,韩茉被安全带勒得一咳,怒目嗔视:
“我现在就劈了你。”
“好嘛。”
如此,一失足,成千古恨,铸就了未来八年辉煌的骚扰。
扬州城,鹿岩坐在奶奶留下的小院子里,刻意忽视某人追光灯一样的视线,实在忍不了了,和缓的问:
“陈晨,今天没课吗?”
帮忙浇着被几个大男人忽视不管的植物,陈晨目光炽热的看着他答:
“担心我不好好学习呀?我可是有家业要继承的,放心,不会砸我爸的招牌的。”
鹿岩终于在她切慕的眼神中转过脸来,目光一触,陈晨一个小鹿乱撞,回以花痴般嫣然的痴笑。
准老公可真帅啊,她眼光好哇。
周围忙碌的师傅们一阵窃笑,鹿岩哭笑不得的扫视一圈。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沆瀣一气?
“涝了。”
他转回视线,对陈晨说。
陈晨的目光粘着他,嘴角吊了木偶线似的放不来,一脸迷茫的问:
“什么?”
鹿岩吸气,换了个说法:
“浇太多水了。”
陈晨猛然清醒,一看,小小的一排花盆已然连成了维多利亚瀑布,撇撇嘴,“呦”了一声,给自己找台阶下:
“没事吧,反正你们老渴着它们。”
“哎,陈晨啊,明明是你浇得太频繁了,有些花一周浇一次就行了,再说它们都是你买来的,花店老板没和你说哇?”
“是啊,这白天一次晚上一次的,死了多少盆了?”
“陈晨女侠,你就放花花草草一条生路吧,直接告诉鹿老板你想一天两次见到他,就当积德了。”
“噗哈哈哈。”
窃笑成了光明正大的嬉闹,以鹿岩豁达性子自是由着他们去了。
其实陈晨虽然英姿飒爽,心里还是有些小娇羞的,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她闪烁着目光,瞅着鹿岩,期期艾艾的问:
“那,我每天来两次行不行?”
顺水推舟,没说来看他,还给了他尊重。
鹿岩低头笑得极淡。
五个月来,没有他的同意,她不还是每天跑来两回?不过不好时刻跟在他身侧罢了。
他还没有放下心里的影儿,但这里的每个师傅似乎都已经习惯了陈晨的存在。
“行不行呀?”
鹿岩闻言,迅速扫了她一眼。
紧身的米色短皮衣,蓝黑色窄牛仔,利落盘在脑后的发髻。
她和韩茉除了性格中的执拗有些像,其他都不像。
“来呀、来呀,每天给我们带好吃的就行。”
“对!”
鹿岩还没说话,行里的师傅们就与她里应外合了。他们这是有多盼着他脱单啊?
“随你吧。”
拦也拦不住,除非关门不做生意了。
鹿岩轻缓一句,起身回房间,关门隔绝了院子里的起哄声。
陈晨乐开了花呀、乐开了花。
只是他的心门和房门,她还要费心敲开呀。
六个月、一年。
这样不疾不徐、滴水穿石的相伴,铁石心肠也有感知。
韩茉和鹿岩对于被缠上这件事,基本认命了,只是两人心中都还把追求者算为朋友。
咋整呢?
这是相隔大洋的季成愚和陈晨共同的心声,不同之处在于季成愚只想和韩茉认真恋爱一次,并没耽误过各种艳遇,而陈晨则认定了温润儒雅的鹿岩,从未分心。
持久追求站打响得第二个年头,圣诞节。
扬州两天阴雨,鹿岩在院子里往来,忙碌病了;美西一周时雨,季少出去喝酒,乱脱衣服,作病了。
陈晨本来主攻外科,内科也不差,又守着家里的医院,对鹿岩的照料无微不至;而季成愚是骑哈雷时头晕看不清路,冲出护栏被警察送进了急诊。
他一病,倒霉的又是韩茉。在家自习得好好的,被医院的电话急招前往,才得知季浪子的校园紧急联络人不知什么时候改成她了。
她是前世作孽了吗?
韩茉走进急诊病房,季成愚还睡着,包扎过的手背渗出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完好的那只还在静脉注射。
抬手到他额上,滚烫。
这德行了还骑车出去浪呢?服气。
韩茉皱着眉,视线落在不让人省心的那人脸上。
除去一起去图书馆那次,她没见过季成愚的睡脸,仔细看,红脸蛋让他少了乖张肆意,显得呆萌、笨拙。
这反差还真让她有点儿不习惯。
因为她的手冰凉,没睡实的季成愚张开眼,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韩茉。
“我这是到天堂了吗?”
他操着公鸭嗓借机乱语。
私自改联络人,害她一个近视眼在大雨天开车,下车还淋湿了半边衣服,韩茉很没好气:
“不,你去也是去地狱,生前太淫乱。”
季成愚勾起虚弱的笑:
“你就知道我淫乱了?”
怪病横行,他惜命,没和任何外籍人士胡来过。
给花钱又不占便宜,这就是他为什么能落下“最佳前男友”名声的原因。
韩茉过来时带了水、果汁和电心,听见他砂轮一样的声音,就开了袋果汁递给他。
季成愚以影帝般的演技,颤抖着抬手又颓然放下,韩茉只好喂他喝了两口,还得听他抱怨:
“不喜欢橙子的,喜欢苹果的。”
她也喜欢苹果汁。
“不喝拉倒。”
挑什么挑?
“喝、喝。”
喝完了,又盯着超市口袋,韩茉只好拿出三明治,掰开投喂。
季成愚占着嘴也不老实,示意要韩茉椅背上的皮衣。
韩茉猜他是要掏手机,怕他动作太大牵疼伤口,就为他展开皮衣,方便他摸进里兜。
季成愚摸索间,韩茉注意到皮衣一侧的袖子都磨破了。
摔得这么重,却没骨折,命大啊。
“看什么呢?伸手。”
吃了喝了,他的声音恢复些儿甘醇。
韩茉不明所以,加之想着他的车祸,茫茫然把左手伸过去。
“把衣服放下吧。”
韩茉转头把皮衣好好摊在椅背上,感觉手腕微凉,好像季成愚给他戴上了什么。她怕他又恶作剧,把虫啊、小蛇啊缠在她手上,立即回头。
火彩明灭,收腕至眼前,是一条白金挂小红宝石的手链,链锁处刻着Cartier。
韩茉微张开唇,讶异的看向季成愚。
“Merry Christmas!恭喜你成为我的紧急联络人。”
好哇,他这是先发制人,堵她的嘴。
“我不……”
“劳务费,这几天我去你那里住吧,你给我做饭。”
韩茉脸上闪过难堪的红痕,季成愚抬眉:
“那你开车送我回家,到我家给我做饭。链子你敢还给我,我这就起来出去淋雨,让医院天天传你,怎么样?”
那时的韩茉还未彻底了解他的无耻,喘了几下,压下气,问:
“你就只认识我吗?你们不是有老乡会吗?找人给你做饭,我无功不受禄。”
“行呀,那别人问我,我就说生物系的韩茉虽然和我一起住,但是不管我。”
他嬉皮笑脸,亦真亦假的威胁。
韩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
“好,我照顾你,前提是我不要这个。”
“哦,”季成愚一秒切换成被抽了魂儿般的落魄,手搭在眼上,含着哭腔说:“算我贱。”
他也要面子的,可他喜欢她啊,脸,暂且不要了。
韩茉不出所料的后悔了。
她跟个病人争什么啊,以他的名声,估计除了女生,也没什么朋友了。
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那我先收着,谢谢你,我会补给你圣诞礼物。等你输完液,我送你回家,你愿意去我家吃饭,或者我去给你做都行。”
嘿,着了道儿了。
垂下眼角,受伤小兽般闷闷的问:
“真的?”
韩茉隐约感觉自己又上当了,不过似乎为时已晚,拧着五官,“嗯”了一声。
季成愚“呼”得坐起身,一阵上头,又往后倒。韩茉赶紧扶住他的肩。
“别折腾了,赶紧躺着吧。”
季成愚乌黑的眸子查看着她脸上真切的着急,心里舒坦得有些异样。
“小茉茉最好了。”
对他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
哎,她是被逼无奈好吗?
转眼,陈晨到了研三,研二的毕业聚会,她使出全身解数央鹿岩陪去。
彼时,鹿岩默认了和她“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陈晨幸福得想张贴皇榜昭告天下,但鹿岩犹豫着。
二十五岁的女孩子,有各样的骄傲,不像他经历许多,心态早已不惑。
这样的他,即便戴上义肢,站在漂亮优秀的她身边,她真的不介意吗?
“去嘛,我要把我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带给大家看看,把别人的都比下去,哼!”
陈晨突然的抱起他的手臂,自豪的扬起下巴。
鹿岩蓦的瞠大双眼,凝着她不含杂质的眸子半晌,将所有疑虑化为欣慰一笑。
虽然还不是男友,虽然他没那么好,可是这个女孩儿,是真心如此认为。
“别怕哦,我会一直和你一起,不让任何人撞到你这个大宝贝。”
鹿岩默然不语,唯有喉头一颤,牵动心头的那根红线。
几个月后,韩茉和季成愚毕业了。
在一片衣角纷飞的硕士服间,天南海北的同学们拥抱哭泣,如同大学时一样,自此一别,许今生不见。
季成愚从小不爱哭,再说,合得来的人都有联络方式,如果断联,也是缘尽。
他们老乡会的散伙饭订在晚上,现在是中午,他就跑去生物系楼前,搜寻着韩茉的身影,惊奇的发现她与几个女生互拉着手,咬唇哭得双眼红肿。
他的目光由洒脱,变为柔情。
他见过她各样的坚强。
通宵学习,认真上课,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忍着不适帮他清理摩托车赛上受的伤,打工时手指割破泡得发白也不吭一声。
太多了,多到他以为那具瘦削的躯体里没有眼泪,原来,女子有泪不轻弹,一哭就止不万千情绪。
男人只身海外要学会许多,柔弱的女孩子更为不易,韩茉真的很让他怜惜。
季成愚遥遥望着她,直到她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韩茉蹙起眉,这人穿硕士礼服可真难看啊。
“韩茉,那个不是‘东方一匹狼’吗?”
“是啊,看来对你还贼心不死呢。”
那么大声,到底是想让他听见啊,还是想让他听见呢?讨厌!
韩茉对同学笑笑,朝他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走一步她就更想再哭一场。
干嘛?还想被这家伙缠着呀?够了吧。
“丑死了,别咬嘴。”
季成愚在她仰起脸的那一刻,必须这么说,才能忍住想亲亲的冲动。
她果然不高兴了。
“韩茉。”
目光飘回来。
“吃饭去啊。”
想想,她别扭一笑,散伙饭而已:
“好吧。”
“看微信。”
“什么?”
“我国内手机号和邮箱地址,输手机里啊,不然做鬼也不放过你。你的发过来,快点!”
“你也要回国?”
“人在阵地战,你这阵地都回国了,我留这儿守个毛线啊。”
他不想和她缘尽,虽然他还搞不清为啥。
“你又信口开河。”
“是不是咱们走着瞧。笑什么?又哭又笑的,丑死你了。”
一年后,鹿岩和陈晨恋爱了,十五岁的小姑娘在他温暖的心房深处沉睡;两年后,陈晨爸爸接受了鹿岩,夸奖他是当今难得的好青年;又过了一年,鹿岩的车行改名为“晨星汽修”,陈晨特意设计了一个网页,生意应接不暇;再下一年,她们结婚了。
反观季成愚和韩茉,之后六年只做了一件事,住进彼此心中,成为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