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我这个人如果在等待一个特别重要的电话时，头脑中总是会幻听到电话铃声。我把手机铃声已经调到了最大，走路的时候手机装进裤兜里以后还要用手攥着，上班的时候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时刻看着，坐公交车的时候会把手机拿在手里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闪烁着的信号指示灯，我担心外面的噪音太大盖过了我的摩托罗拉V998的手机铃声而错过这个重要的电话。
我的手机铃声用的是《半个月亮爬上来》的一段单音旋律。我看着手机说明书，凭我记忆中这首歌的简谱，用字母和数字组合代表音符，自己编辑出来了一段音乐作为铃声。这个铃声曾经让我农科院的同事甚是诧异：为什么我的V998手机有这个铃声而他的手机就没有。我现在每天头脑中会经常性地忽然听到那段熟悉的旋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去打开手机，却发现手机并没有来电。偶有未接来电，我会第一时间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回拨过去，可大多数不是广告推销就是骚扰电话。
周一去的华大进行的第二次复试，今天已经周五了，我依然没有等到学校打来的电话通知让我去领录取通知书。虽然那天老师口头已经说了，但我觉得没有拿到那一个正式的盖着学校红色印章的文件，让这件事情缺少了一个庄严的仪式感。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呢？不是说过两天就打电话通知吗？这都已经到了第五天了啊？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当我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头脑中就好像是种下了一棵疯狂生长的野草，再也无法抹去。
这让我再一次坐立不安起来。我拨通了上次复试时记下的学院办公室的电话，打了过去，占线，没有打通。等了五分钟再打，还是占线，我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再也坐不住了。今天已经周五了，我决定亲自去院办一趟一问究竟。
又一次打车到了华大，直接来到了学院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并没有看到上次通知我们的那个女老师。我说明了情况，一位助教把我带到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看到一位男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
“老师，我想问一下，我是前几天调剂到劳动经济专业参加复试的考生，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出结果？”
“调剂的考生是吧?我们录取的调剂生源都已经电话通知过了，通知书都领走了，没通知的就是没有被录取。”
老师的这一句话，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晴空一道霹雳，把我瞬间击溃成灰。
“什么？通知过了？我怎么没有接到通知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着急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周如意。”
老师从桌子上的一堆文件里，翻出来一张纸，看了一下，说道：“没有你啊？”
“不会吧？复试的那天我们问的，有个女老师跟我们说都录取了啊？”
“你是哪一批来复试的？”
“哪一批？还有好几批啊？”
“对啊，你是哪天来复试的？”
“这个周一。”
“周一那天的是第一批，那天的四个人我们录了两个，后来还复试了一批。总共有八个考生申请调剂这个专业，我们根据统考和复试的综合成绩择优录取了四人。”
“可是那天我们问结果，那位女老师明明就是说都录取了啊？”我急得快哭了起来，我没有想到调剂复试还要差额淘汰，并且竟然淘汰掉一半。
“可能是没有给你说清楚吧，因为今年生源比较好，其他专业高分调剂过来的挺多，学校肯定是坚持择优录取的原则。”
“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你现在去研招办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校内调剂名额，没有的话就自己联系校外的学校，招办那也会有推荐，联系好了研招办会给你转档。”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出了门，眼泪就一直在眼睛里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给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先是把我捧上了天，就在我正享受人生巅峰时刻的愉悦时，再一个霹雳瞬间把我打入万丈深渊。为什么我的人生竟经历如此的大起大落？为什么一个复试让我折腾两次最后还是惨遭落榜？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现实。我被华大录取的消息已经传的整个公司人尽皆知，我的爸妈、我的同学、我的朋友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反而又落榜了，我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再告诉他们呢？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他们呢？
我到了研招办又核实了一下，研招办的老师也说了劳动经济专业的录取已经结束。老师查了我的材料，给我提供了一个调剂信息，是位于海淀清河小营的一个叫做华北机械学院的学校。研招办的老师说他们那儿有类似专业，需要调剂考生，过了华大线的考试去那个学校基本上都会被录取。老师说现在还有名额，问我接受不接受调剂，接受的话就现在填个申请表。
我真的不明白今天一天怎么有那么大的事情降到我的头上，先是突然一声告诉我落榜了，然后就在我现在失魂落魄的时刻就要我马上做出决定要不要调剂到一个之前并不了解的学校。我看着那个调剂申请表，不知道该不该填写，只是愣在了那里。
我手里拿着那张调剂申请表，没有填写任何内容，离开了华大。我还没有想好下一步我该如何面对。今天一上午的时间在我身上发生了如此波澜壮阔的事情，我还一时接受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接受校外的调剂，还是应该跟华大死磕，今年不上了，明年接着再考。同意校外调剂，接受一个自己并不满意的学校，对我来说，心理上确实有点过不去这个坎；但是今年不上明年再考的话，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明年我就一定能考上吗？今年还过了华大的线，明年连分数线都过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考一年，我心里实在没有任何勇气。
如果今年不考走，恐怕也没脸再回到现在的单位去上班了。即便厚着脸皮回去接着上，那我就是公司的第二个小郝，折腾一次之后，失败了继续上班。那样的话，我以后也只能心无旁骛踏踏实实地在工地上继续当工长了，不会有人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如果是这个结局，那我相当于又回到了原点，我以后的人生将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心里一直很纠结，在这个人生的重要关口，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我心神不宁地走到了公交车站，看着公交站牌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看着走走停停的公交车却不知道该上哪一趟。犹豫中，一辆公交车进了站，我看到车上没有多少人，后面还有空座位，就上了车，走到最后一排最里面靠窗户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一个胖胖的售票员大姐左手拿着一板各种颜色的车票，右手拿着一个缠着皮筋的铅笔，一边报着站，一边晃晃悠悠地向我走来。
“刚上车的乘客请您坐稳扶好，前方到站魏公村儿，没打票的打一下票了啊，分段计价，月票无效。后排那个小伙子，打一下票了啊。”
我从兜里翻出一块钱来，什么也没说，递了过去。
大姐接过钱，问道：“到哪儿?”
“哪都行。”
“那不成，您得告我一个地儿，这是分段计价的。”
“那就坐一块钱的，最远能坐到哪儿就到哪儿。”
“得嘞，一会儿到站了叫您。票还要吗?”
“不要了。”
“撕了啊。”
我就这样靠在公交车的窗前，望着窗外来往的车流。我不知道这趟车会把我带到哪里，我不知道我会在哪一站被售票员给叫下车，我也不知道我下了车之后要去做什么。或许下了车之后就顺着人行便道中那黄色的盲道砖漫无目的一直走下去，或许会碰上一个便利店买一瓶可乐就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一边喝一边发呆。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四处游荡一下午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公交车站，先不管那么多了，走到哪就是哪吧，到哪都无所谓了。
我想起了两年前，也是一个春天，我还在郑大校园里，已经大四了。那天是我第一次考研查询成绩的日子，我报考的是重庆大学的工程经济专业，没有过国家线，彻底失败了。我在网上看到成绩后，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没有说任何话。约了我隔壁宿舍的一个同样落榜的同学，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借了一辆自行车，我们准备骑车到学校附近随便转转，我刚骑上车，还没有走出校门，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同学看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一边骑着车，一边哭，同学怕我在马路上出意外，一直在我旁边骑着车，默默地陪着我。不知怎么就到了紫荆山公园，两个人在公园待了一个下午。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勉励，互相安慰，心情才慢慢好一些。
我真的没有想到，时隔两年，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再次降临到我的身上，为什么同样的痛苦要让我承受两次。是宿命吗？是我命里终究就考不上一个研究生吗？从小学到中学，我在学校里都是一路顶着光环过来的，是因为我之前的人生一路太顺畅了让老天嫉妒，才让我在这个时候承受这么大的坎坷吗?我找不到答案，我只能慢慢地让自己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小伙子，这一站停车了就下车吧，再坐就该补票了。”
售票员大姐的一句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我坐正了身体，擦了擦脸上流下的泪水，说道：
“好，我下车。”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车门口，准备下车。售票员大姐也许看到了我的异样，说道：
“小伙子有什么事想开一点，不管碰上什么难事，看淡一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嗯，知道了，谢谢!”
我看了一眼大姐，对于她的这句话，我强挤出一个微笑给她，下了车。
不管碰上什么难事，看淡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她又不是我，她又不知道我的心结。
我就这么一个人沿着马路走着，走到了一个人少安静点的地方，拿出了手机。我想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拨通了，是我姐接的。
“姐。”叫了一声姐之后，就没话了。
“如意，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姐在电话里应该是听出了我的语气，焦急地问道。
我听到我姐的声音以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又来了。
姐在电话那头着急地问：
“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我已经泣不成声，电话里失声痛哭，抽噎了好几次之后才勉强说出一句话。
“姐，我华大没考上。”
说完，就是一阵痛哭，间歇夹杂着抽泣的声音。
“你先别哭，慢慢说，前几天不是说已经录取了吗？怎么又变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哭着。我听到电话里我妈过来了，我姐把电话给了我妈，我在电话里听道我姐的声音：
“妈，你劝劝他吧，说没考上，一直哭。”
“如意，你别哭，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妈在电话的那头安慰着我。
我还是没有声音，我越是没有声音，说不出话，我能感觉到我妈越是紧张不安。
“别哭了啊，慢慢说。”
我能听到我妈的语气也略微带着一点哭腔。
良久，我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
“妈，华大我没有考上。本来说好的录取了，今天去学校问，说是没录取。”
“没录取咱不上了啊，那也别哭啊?”
“我都跟公司的同事还有同学都说过了考上了，这又没上成，多丢人啊。”
话刚说完，又是一阵痛哭。
“那有什么丢人的？没考上就没考上，咱不上了不就行了，别哭了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一直哭着，电话里我妈就一直听着。这也许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在我妈面前哭这么厉害，最近这么多年来就哭过这两次，还都是因为考研失利。
过了一会，情绪有所稳定，我说到：
“现在可以调剂到别的学校，但是一个不是多有名的学校，我现在就是没想好到底去不去上。”
我妈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选择，我打电话也没有想着要我的家人给我做决策，她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只是希望得到几句宽慰的话。
“我也不好说该去还是不该去，还是你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不管是上还是不上，你都别再伤心难受了。你在外面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别太辛苦，妈就放心了。”
“我知道了妈，我再想想吧，挂了啊。”
“嗯，可别再哭了啊，能上就上，不能上就不上，考不上又不丢人，别想那么多，知道了不?”
“知道了妈，挂了啊。”
挂了电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转了三趟车最后回到了住处。整个一下午心里一直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清河小营的那所学校，自己也一直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又纠结了两天，到了周一，我决定去那所学校看一下，然后过去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我拿着地图努力地寻找学校的地址，查清楚公交车的路线，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下车又步行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这所位于清河小营的大学。学校不算太大，教学楼、食堂和操场硬件建设得也都挺好，不满意的就是觉得学校没有名气，而且太偏僻了，学校周边一片荒凉，根本不像是在北京。学校里面也没有看到太多的学生，真的看不出来这是一所大学。
找到了研招办，说明了来意，一位四十多岁的男老师接待了我。老师问了我报考的学校和专业，问了我的统考成绩，我一一如实回答。我问了一下学校的情况，有哪些经济类的硕士专业，老师给我详细地做了介绍。老师说学校有国民经济管理专业，和我最初报考的志愿一样，这个专业的授课老师也基本上全部是华大的博士毕业生，这个专业的培养方式、教学计划都和华大完全一样，可以说师出同门，一脉相承。这位老师说动了我，虽然对这个学校不是特别满意，对于上不了华大心中多少有一些不甘，但目前也许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晚上回到了家，我把钟远程从睡梦中叫醒，决定和他进行一次彻夜长谈。我和他详细说起了这段时间自己宛如过山车一般的惨痛经历，和他说了我是如何又被华大给淘汰了，和他说今天去了清河小营的那所学校，见了招生办的老师，老师给我详细讲了学校的情况。钟远程听完了我的经历，也是一阵感慨。他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惨烈，折腾两次复试之后最后还是调剂到了外校。当我说到我准备去那所学校的时候，钟远程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我非常认真又满怀期待地说道：
“周如意，你考不考虑和我一起去上首都纺织大学？”
“你准备回首纺去上了啊？”
首纺是钟远程的本科母校。
“我前段时间也问了两个学校，没有太合适的专业，然后我就回到首纺找了商学院的院长，院长之前在我上本科的时候教过我们。她那边也是名额没招满，我跟她说了我的分数，她同意接收。你要想去的话，我带你一起见一下院长，你分数比我还高，应该也没有问题。”
“首纺啊?服装院校有合适的专业吗？”
“有啊，商学院里有经管类的专业，又有细分的研究方向，学校会根据你的统考成绩，结合你的个人意愿，合理安排研究方向。”
“你去学的什么？”
“我就是财务管理方向。我本来统考考的就是财务专业，到这就是这个方向了。”
“哎呀，我纠结了两天，今天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个初步的决定，准备去华北机械学院去上，你这又给了我一个选择。”
“我觉得你去那个小营的那个学校还不如去首纺呢，那地方多偏啊，北五环以外了吧。首纺可是就在北三环边上，樱花西路那儿，环境优美，交通便利，艺术氛围非常浓厚，又是极具特色的高等院校，在纺织服装行业的研究领域那可是全国独树一帜啊。”
“我承认学校很不错，可是，我总觉得和我想学的专业有点不沾边，你猛然这么一说，我还真的一下子适应不了。”
“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在那上了四年，对那儿环境很熟悉，你要去了，咱们以后就是同学了，说不定还住一个宿舍。去吧，真的。”
“你容我好好想想。这几天怎么这么多的选择啊，你不知道我有选择纠结症啊？”
“你就别纠结了，去吧，真的，周如意。我这几天也想通了，通往成功的道路有很多条，不能执迷不悟地走进一条死胡同。上不了华大我上首纺，毕业了也一样是研究生学历，以后也一样能干出一番成就。咱们现在虽然是调剂过去，但和直接报考的学生都是一样的，都是全日制的研究生，转档案转户口，唯一一点就是需要自费，公费名额都给了第一志愿的学生了。不过，那天我已经问过研招办了，学制两年半，全部学费才5000块钱。这两年半住学校宿舍又不用花钱，学校的食堂的饭菜种类多，又特别便宜，吃顿饭都花不到5块钱。这两年咱们在外面租房子，居无定所地来回搬家，房租又那么贵，就咱们现在合租这房子，就住了一个床铺一个人一年交的房租也5000多了吧？你要是去了首纺，相当于花了现在一年的房租钱交了学费，就能得到硕士学位，还能在北三环住上两年半，多划算啊！
“首纺校园里面有个足球场，咱们以后可以在学校里面一起踢球。出了学校后门不远就是元大都遗址公园，公园里有一条河，河边花红柳绿，风景特别美，原来上学时经常去那边玩。校门口挨着中日友好医院有一家眉州东坡，他家的招牌菜东坡肘子那是太过瘾了，还有眉州香肠、红汤丸子、风味茄丁也都做得特别地道。眉州往南那条街一直到和平里北口，两边都是卖各种衣服的特色小店。穿过北三环有一家电影院，再往西一点是和平西街，是一个市场，可以买到各种东西，晚上在那条街上逛一逛，别有一番滋味。和平街北口一直往南，有一个High5俱乐部，再往西一点快到雍和宫的那一片有一个糖果KTV。等咱以后找了女朋友，可以一起去那里K歌，很便宜的，糖果还有免费的自助餐，非常划算。学校周边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总比清河小营那儿繁华多了吧？
“学校里面还有一个民族服饰博物馆，很有特色。首纺最牛的专业应该算是艺术设计和服装设计，首纺艺术类的考生特别多，每年春节以后参加艺考报名的学生排大长队，艺考录取比例据说能达到100比1。服装设计和服装表演是最热门的专业，特别是服装表演专业，全国多少九头身的女生都想上首纺的服装表演专业。首纺的女生多，穿衣服都很有特色，很多女生都是自己设计自己做衣服穿，学校里面简直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钟远程，就冲你给我罗列出来的这么多的理由，我决定去首纺看看，你明天有事吗？能带我一起去首纺吗？”
“嘿嘿……那太好了，我明天专程带你去学校参观参观。你拿着你的成绩单，咱们顺便去找找商学院的院长看她在不在，我引荐你去跟她见个面，你就说你很想来首纺，凭你的统考成绩肯定没问题。”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成功得被你给洗脑！”
“嘿嘿……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感激我的。”
“好吧，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