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租好以后,我回到了金融街,心情非常愉悦。到了工地以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四合院那儿的床铺还留着,只是把自己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和各种考研的资料装了一个包。忽然发现,来北京一年多了,自己全身的家当除了几本书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之外,竟然没有什么了。唯一的贵重物品就是身上那个摩托罗拉V998翻盖小手机,还有一个电子产品就是国产雷登牌的随身听,练习英语听力用的。其他,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钱包里面还有两三百块钱的现金和两张银行卡,一张卡里面存的是项目备用金,属于公款,有几千块钱;另一卡是自己的工资卡,交了房租之后还剩下大概8000元钱,这是我工作一年来存下的全部积蓄。我工作第一年还属于见习期,工资每个月是1200元,这个工资水平当时在我们从事施工的毕业生中还算是高的。工作第一年,每月工资1200,月底还能存下1100,在工地上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吃食堂,住工棚,李书记不定期给我们发点香皂、洗发水、洗衣粉等日用品,床单被褥也都是李书记统一给买的。刚开始工作的前几个月,每个月的工资基本是原封不动的存着,因为没有时间可以让自己出去消费,直到去年年底的时候才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花掉了1个月工资。
第二天下午下班以后,我坐公交车来到了交大东路,到了净土寺南站下车,来到了合租房里。钟远程正在看书,他今天没有去国图,上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些锅瓦瓢盆的日用品,不是太全,基本也够用了。燕子还没有搬过来,我们两个人自己在家简单做了一顿饭吃。没有太隆重,想着等人都凑齐了再好好做点菜一起吃顿饭。从这顿饭开始,我们也就开始了一起合租的生活。
从我上班的金融街到净土寺南站直线距离并不是太远,但坐车比较麻烦。选择快的路线就是坐地铁,从金融街走到复兴门坐2号线坐三站做到西直门下车,出地铁沿着高梁桥斜街走过去。地铁三站地很快,但两头需要走的太远。两头各走10多分钟,中间地铁也才10分钟。还有一个公交车路线是坐7路车,从太平桥大街上车,经辟才胡同、丰盛胡同、白塔寺、报子胡同、祖家街、宝产胡同、新开胡同、西直门内,坐到德宝饭店下,往回走50米再往北过高梁桥经高梁桥斜街往北沿着交大东路走回去。
我一般着急的时候就坐地铁,时间可以控制,不会迟到,但我总是觉得地铁就坐三站地也要花3块钱太亏,一天来回就是6块钱。其实我是有公交月票的,时间不着急的时候就拿着月票坐7路车,不过7路车途径的都是胡同,路窄车多,碰上堵车了也是堵得让人怀疑人生。我大多数情况下是早上上班坐地铁,下班坐7路车慢慢晃悠。西直门内大街那一段最堵,有时下班晚高峰会堵得一动不动,一个红绿灯能等上15分钟。工地上劳累了一天之后,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再堵上一个小时,在车上已经快饿晕了。眼瞅着7路车到了德宝饭店,下车,看到公交车站旁边的报亭那儿有个卖煎饼的,买一个煎饼果子,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从西直门到净土寺南站沿着交大东路也有公交车,不过车少人多,等待时间长,况且只有两站地,等车的功夫都已经走到家了。我有时候还吃着煎饼,所以每次从西直门下车以后我基本上都是走着回去,回去的路上顺便会买一些吃的。我在路边上一个卖水果的摊上买过几个雪花梨,颜色发绿,水分特别多也特别甜,价格也便宜,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雪花梨。有时会买一些菜回去做饭,等我买菜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小时候一直叫的“上海青”,在北京叫“油菜”,我小时候一直叫的“长豆角”,在北京叫“豇豆”。我才知道,原来同一种蔬菜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一样的名字,尽管我在农科院也买过两个月的菜,但当时还真没有太留意这个问题,以往每次都是指着说“这个来一斤,那个来半斤”。有时候在回来的路上会去一家干果店买一些瓜子、花生什么的,最经常买的是炒的咸干花生米,那一直是我的最爱。
燕子是在我搬过去的第二天搬来的,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那个次卧里面。我依然是白天去工地上班,钟远程是去国图上自习,燕子白天也是去上自习,有时候会去上辅导班。没过两天,一次下班我回去的时候,推门进去发现多了一位女生,燕子主动跟我介绍。
“这是我同学,叫何倩,之前和你们说过的。”
“哦,你好你好,听燕子说过,你也是要考研吧?”
“你好,是的,我听燕子说,你们这儿特别好,几个考友一起合租一套房子,她就把我给拉来了。”
“那太好不过了,欢迎欢迎啊,你准备考哪个学校?”
“我想考北京化工大学。”
“好好好,那以后大家都是考友了,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啊!”
“嗯嗯,一定的。”
跟何倩算是打过招呼了,她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看着也是挺文静的一个人。这段时间大家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去也都比较晚。她们两个女生晚饭很少在家吃,一起去上自习,每次回来基本上都是在晚上9点半以后。钟远程也是在国图上自习上到夜里才回到住处,晚上下班经常是我一个人在。有时何倩会在,我猜何倩现在应该是和她男朋友分隔两地,因为我偶尔下班到家的时候,看到她们那个房间的门紧闭着,但依然听到里面时断时续的说话声,我听得出来那是何倩在和她的男朋友煲电话粥。我就进我的卧室看书,做题,做了好久之后,出卧室去厨房烧点水喝,那电话粥还在煲着。
又过了几天,有一次我回去,碰上燕子他们两个人在家。燕子跟我说道:
“咱们那个小卧室已经租出去了,租给了一个女孩,我前两天在网上发的帖子,今天下午看的房,然后那女孩准备晚上就搬过来。”
“哦,你效率还挺高的啊,这么快就租出去了。那女孩是干什么的啊?”
“她说她还在上学,没有毕业,现在也没有课,等着拿毕业证。”
“上班的吧?”
“没有上班,我看她挺可爱的,就一个女孩,也比较安静,我就租给她了。”
“好的,女孩应该是会比较安静的。”
“放心吧,我看过了,特单纯,绝对不会看错,好像还是单身呢。”燕子说到“单身”两个字时,斜着眼睛向我挑了挑眉毛,她那一个眼神,意思在说“你有机会哈”。
我竟然被燕子说的有点心旌荡漾,但我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我不能立刻表现得过于兴奋,那只会让自己显得很轻浮。我得矜持,于是说道:
“好,我相信你会找一个好室友,那就等着她来吧。”
我回到了卧室,钟远程不在,他肯定又去了国图没有回来。我拿出了我的陈文灯数学复习指导书,开始把之前看过的线性代数的内容再过一遍。时间一长,好多知识点都忘记了。考研复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必须一轮又一轮,靠一轮的看书绝对不够的。第一轮看教材,第二轮结合教材做每章节的题,第三轮再看一遍教材,第四轮再做综合性的试题和模拟试题,最后考前再串起来过一遍教材,我觉得一门课至少经过这么五轮才算真正掌握。而我,现在才开始第二轮,想到还有那么多没有看的书,我就越发觉得时间不够用。一边做着题,一边想着那个新来的女室友会长什么样呢?真的是特别单纯吗?真的是单身吗?刚才燕子跟我说话那挑着眉毛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呢?不一会,我竟然走神了,我发现我心里一旦有点事情就很难再沉下心去看书。不行,我不能这么没有定力,我要专心看书,复习考试。
我正沉浸于线性代数的知识海洋之中,忽然听到了外面防盗门“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我猜到应该是室友来了,是那个单纯的女室友来了。然后我听到了燕子的声音。
“任小邪,你来了啊,快进来吧。”
也听到了何倩的声音:“你好,把行李先放地上吧,都进来吧。”
我听到了一句“都进来吧?”什么意思,不止一个人啊,我觉得我应该出去打个招呼了。我赶紧套上T恤,对着镜子看了看,整理了一下衣领,拿起桌子上的梳子把头发梳了梳,感觉形象可以了,就开门出去了。只看到一个胖胖的小姑娘累的气喘吁吁的,站在那个窄窄的门厅里面的餐桌旁,身边立着一个大行李箱。长得个子不高,但有点胖,娃娃脸,戴个黑框的眼镜,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全然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门外还站着两个女孩,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袋东西。燕子看我开门出来,开始给我们互相介绍、
“这是周如意,室友。”然后转向我说,“这是新来的室友,叫任小邪。”
“任小邪,好霸气的名字啊,你好你好,欢迎啊!”我跟她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伸手示意门口站着的两个女孩,“都进来吧。”
任小邪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浅浅地一笑。门口的女孩也走进来了,把东西放地上,四周环视着房子。其中一个女孩开玩笑说道:“我们是来送任小邪的,以后就交给你们了啊,你们要好好看管啊。”
“没问题,哈哈……”燕子回应到,我们都笑了起来。
“客厅就是太小了啊,咱们这几个人已经站不下了,要不把行李先放到房间里吧。”我把任小邪的大行李箱拎起来往她那个小卧室拖,那两个女孩也拎着行李进去了,看看任小邪的新住处。
我放进去行李就退出来了,那个小房间根本站不下那么多人。然后我问她:“行李都搬完了吗?”
“啊,恐怖,差点忘了,车上还有一个大箱子呢。”
任小邪忽然想到还有东西没搬上来。这是任小邪进屋后的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嗓音有点低沉,说话不紧不慢,有点像蜡笔小新的口气,尤其是她说道“恐怖”一词时,我就觉得我和她有着很大的代沟。
“那我帮你下去搬一下吧。”
我看到他们几个女孩,又听她说还有个大箱子,我都觉得我这唯一一位男士不下去搬一下都说不过去了。我跟着她们下了楼,走到单元门口停着的一个面包车旁。一个司机师傅看我们下来,连忙从车里搬下来一个整理箱,又迅速的把另外两个小包放在行李箱上,显然是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任小邪跟司机结了运费,面包车走了,送她来的两个女孩也和她就此告别。我就站在她们边上听她们依依惜别。
“快上去吧,我们过段时间还会过来看你的。”
“好吧,过段时间我生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哦。”
“会的,会的,放心吧。”
“你们来得给我带礼物哦,要是不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行啦行啦,知道啦,你个死任小邪。上去吧,你室友还等着你呢。”
“那好吧,拜拜,你们走吧。”
告别了两个室友,任小邪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我说道:“没事没事,你拿着上面这两个小包,我帮你搬下面这个整理箱吧。”
她拿起小包,我就抓起整理箱的两个把手,猛地一搬,才发现那箱子不是一般地沉,只听见“咔嚓”一声,整理箱的把手断了,箱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啊?恐怖。”她又来了一个“恐怖”,没有其他的语言。
“不好意思,把手断了,你这装的什么啊?这么重?”我一边拖着箱子底往上搬,一边问她。
“这一箱子都是书。”
“哦?这么多书呢?看来你挺爱学习的嘛。”
“全是动漫。”
“嚯,这么多动漫书啊,你喜欢看什么动漫啊?”
“都是RB的,什么都看。”
“我那屋还住一个室友,叫钟远程,他也看动漫,他爱看《海贼王》,还有什么《火影忍者》。”我是对动漫一窍不通,从来没看过,只从钟远程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哦,那个我以前也看过。”
“你是哪一年的啊?看你年龄不大。”
“我86年的。”
“哦,我说你看着怎么这么小啊,那你今年才17岁是吧?”
“嗯嗯。”
她的话并不多,基本上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唯一一句主动和我说的话就是刚才在我帮她搬箱子之前说的那句“谢谢你啊”。
“你还没有毕业是吧?”
“我明年7月份毕业”
“那你不住宿舍吗?”
“我们学校不管,今年就开始实习,大家都不去学校了,等着明年拿毕业证。”
“那你开始实习了吗?”
“还没开始找呢。”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上了楼。听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也不用上学,实习的工作也没有开始找,我就想不出来她每天要干什么了,难道就在家天天呆着啊?她才17岁,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忽然明白了燕子那一个挑着眉毛的眼神的意思了,她那纯粹是逗我玩呢。
我帮她把箱子放进她的卧室,我已经热了一身汗了。这个玻璃隔断隔开的4平米的小屋就是她的私人空间了。我也不好在里面待着,就跟她说:
“你慢慢整理吧,我就告退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跟我说就行。”
“哦,好的。”
我离开了她的房间,燕子去了她的房间里面跟任小邪聊了一会。我回屋之后继续复习我的线性代数。大概有9点多了,钟远程从外面回来了。进屋放下书包。天太热,就把牛仔裤脱下一半,没来得及脱鞋,也没有把裤子完全脱下来,就坐在他的电脑前,打开了电脑。
“钟远程,你没有发现今天有什么变化吗?”
“啊?是不是有人搬进来了?我刚才看见那个小屋关着门里面亮着灯。”
“燕子找了一个室友,住进那个小卧室了。”
“男的女的?”钟远程急切的问。
“我一猜你就关注这个问题,是个女孩。”我笑着回答她。
钟远程立刻来了精神,问道:“你见了吧?长得好看吗?啊?”
我看着钟远程那急切的表情就想笑,“我觉得你可能会有点失望,是个胖胖的小女孩,长得说不上好看,但也算是挺可爱的。”
钟远程充满兴奋和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这尹湘燕招个室友也没有让咱们先看看。”
“你还当是面试啊,一轮一轮的看。租出去就得了,小女孩也不会太闹。”
“好吧,你说,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啊?”
“太晚了,小丫头准备睡了吧。明天见了再说吧。”
钟远程打开了电脑,点开了realplay播放器,播放了一曲孙燕姿的《绿光》,一边听着歌,一边脱了鞋,用脚甩在电脑旁边,然后终于把那脱到膝盖的牛仔裤脱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周如意,你赶紧辞职吧,以后跟我去国图上自习,国图自习室里面女孩特别多,有机会啊。”
“啊?是吗?那自习室平时有那么多人吗?都干吗的啊?”
“都是考这考那的,考研的、考注会的、考MBA的、考托考G准备出国的,什么都有。周末的时候高中生就多了。”
“他们都不需要上班吗?”
“平时去上自习的基本上都是不上班的。”
“那女孩真的多吗?”
“多,我就经常碰上有女孩过来问我问题的。你在那如果看到一个女孩手里拿着考研资料复习的,你过去和她搭讪,肯定不会不理你的。”
“是吗?你说得我明天就想把工作辞了。”
“赶紧辞了吧,时间很紧,赶紧复习,说不定还能交个女朋友。”
钟远程和燕子他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知道了我还单身。当时,钟远程也是因为考研和前女友分手一年了,新的女友并不确定,只是有那么一两个交往着的女孩,但都不确定关系。我被钟远程说得有点心动了,那一刻,决定要好好规划一下了,辞职是我早就想到了,但还只是还没有想好什么时间辞。
“好,过段时间我就提出辞职,以后跟你混国图了啊。”
“没问题,哈哈……保你交上个女朋友。”
晚上的时候,燕子把收上来的任小邪的房租交给我了,因为之前交给中介的时候房租是我垫付的。我和钟远程聊了很晚,我跟他说了一些我之前工作的事,他也跟我说了他现在考研的事情。钟远程其实和我是一届的,都是2002年毕业,2002年初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但都没有考上,这一点和我很相似。只不过,我2002年7月毕业之后参加了工作,钟远程继续复习等着2003年的考试,结果并不理想,他在2003年仍然以3分之差没有过线,名落孙山。那次落榜对他打击很大,他说02年没考上他不怨别人,那年他没有复习好。03年没考上他很失落,因为他没有工作完全备考了一年。他不信这个邪,他觉得今年再努力一下肯定能考过,所以就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又复习了一年。
我很佩服他的勇气,我是没有他这个勇气的。我跟钟远程说:
“我02年毕业那次落榜,自己也是很伤心的掉了眼泪。但我真的是不敢不去工作而专职考研,我还是找了中建十二局的工作,来了北京,开始了北漂的生活。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觉得工地的生活可以把一个人的青春给毁了,所以又决定重新开启新的生活。所以选择了考研,换个专业,我想趁着年轻再换一种人生。”
钟远程听着我说的,竟然笑了起来。
“趁着年轻,再换一种人生,好,说的不错。”
“你别笑我啊,我真是在工地待够了,我想考华大的国民经济,这样以后的工作会体面一些。你说我之前学工民建,干到头最多混个中建十二局的老总,我要是学国民经济,我可以干到国务院。”
“没看出来,你的理想很远大啊。”
“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年少轻狂啊?其实我就是把能进国务院当成我现在追求的目标,当做激励我不断学习的动力。我要让这些工地上的同事们多年之后打开电视机在新闻联播上看到我,然后他们会目瞪口呆,露出惊讶表情,说道‘这不是当年在咱们工地上天天爬上爬下验钢筋的小周吗?现在牛了啊,都进中央了?’”
“嘿嘿……你牛。”
我们就这么聊着自己的理想,幻想着各自以后的生活,也不知道两个人说到了什么时间,后来就悄无声息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