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现三足乌之人,便有继任巫即大巫的资格。
花念奴虽语带暗示,却并未点破,迟飞身上谜团重重,今后怎样眼下实在无法预判。
见他懵懂未觉,她索性一语带过。
“巫即徽印我大致就了解这些,日后你自己慢慢观察,再看是否还有其他奇异之处吧。”
迟飞点点头,再看一眼胸前三足乌,只觉得轮廓分明,像是印章印上的一样,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
“飞飞,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开神技的。”
本该注定是平凡人的巫姑之子,生父竟然来自另一支巫族,迟飞今日神技乍开,连破巫族两大禁制,这可是几千年来破天荒闻所未闻的大事。
他哪里知道外婆的心思,听她问了,便半是描述,半是感悟,把自己身上的异变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热流?”听到迟飞讲起李昊肉身撞护栏的经过,花念奴面露疑惑,“你说动念运神后,从心底涌出一股热流?”
“嗯。有什么不对么?”
“这运神的方式有些特别……”见迟飞露出关切,她一时藏起心事,没再接着往下说。
诸族神技同根同源,就花念奴所知世间巫族运神方式应是一般无二,这在四族之间早有公论,算不得秘密。
迟飞为什么别具一格?难道跟他身上的秘密有关……
“外婆,巫姑一族是如何运神的呢?”
被迟飞突然的提问拉回思绪,花念奴自然地随口答道:“若要施展神技,先得让身体中的神性觉醒,这也是巫之所以为巫的立命之本。只不过同样身为巫族后人,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唤醒神性,那便与普通人无异了。”
迟飞感同身受地点头,昨天的自己还这么以为呢。
“说起来,神性虚无缥缈,无知无识地伏藏在每个巫族后人的身体里。或者受到血脉的牵引,或者受到某些刺激,又或者只是吃饭行走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刹那,身体里有什么忽然‘唰’得一下翻腾起来,然后凝成有若实体的颗粒……这个瞬间快得无法捕捉,却也正是巫族所讲的‘开神技’了。”
花念奴回忆着自己开神技时的情形,用尽量平实的语言描述着,“神技一开,神性便算是醒了过来。这些似有似无的神性颗粒寻常时候四散在身体各处,但是只消心念一动,它们就会应念而起,或聚或散随心意流转,为巫所用。”
“这‘心念一动’说的就是运神么?”
迟飞按着外婆的描绘与自己的情形一一对照,明显发现了不同。
“没错。我巫姑一脉,运神入体,便可易形变化。只是说着简单,关键之处却是对身体精准的控制,而这也恰恰最为困难……”
一边说着,花念奴一边运神,样貌顷刻间变做迟飞,然而五官眨眼就变得扭曲,她的脸快速抽动着,就像是出现卡顿的视频,各不相同几个人的眼耳口鼻,不停变换拼凑在同一张脸上,画风诡异。
“如今的我便是徒有神技,却失了对肌肉的控制。”花念奴收敛心神,容貌渐渐回复,面色一片惨白。刚刚勉力施为,冷汗早已浸湿重衣。
这一幕让迟飞震惊不已,然而震惊过后是止不住的心酸,他连忙抬起衣袖为外婆拭汗。
花念奴神色黯淡:“巫即一族的‘神行’,想来也是运神入体的路子,对掌控身体的要求必定不低,本打算演示给你瞧瞧,没想到竟是片刻也坚持不了……”
不忍外婆伤心,可迟飞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罢了。说说你吧。”事到如今,是花念奴自己的选择,她早有心理准备,忧郁了片刻便当先打破一时的静默。
“刚才你奔跑的时候,没觉得难受么?”
“难受?”迟飞摇头,不明所以。
“跑得越快风阻越大,你跑那么快,呼吸跟得上么?”
不要说“迅疾如电”了,只要超过人体极限,就会因为风阻而无法呼吸。
“我、我一丁点感觉都没有……”迟飞被问得一愣,“就跟平时走路一样,呼吸始终很顺畅,我根本没留意这码事……而且也没觉出来有什么阻力呀……”
原来如此!
天赋神技绝不只空有名头,它一定匹配了与之相应的其他能力。没有空气阻力的困扰,巫即神行又岂是只能日行千里,只要肉体足够强韧,一日万里也不一定是痴人说梦呀。
花念奴在心中暗暗咋舌,“你的两条腿可有不得劲?要不你一个人再跑跑看,就从这里到前面那根高压电塔,跑上一个来回吧。”
曾几何时只能在梦中痴想的巫族神技,此刻无比真实地在存在于自己体内,热流一刻未停,迟飞跃跃欲试。
那盏心火受到他的激励似乎更加旺盛了,他酝酿一会,冲着高耸的电塔,如离弦的箭激射而出。
“啊!”一声惊叫自十数米开外响起。
花念奴眼角蓦地抽跳,她摸着一根捡来的残枝,强撑起身子,一步一挨地寻声找去。
“外婆……我这是怎么了……”迟飞倒在一株樟树下,双腿抽搐,一张脸又红又脏,泥土与落叶碎屑粘了满身。
第二次起跑时,自己没察觉出丝毫异样,全身依旧被温热溢满。
然而等他倾身向前迈开步子,身体却一下子失去支撑,脑袋冲下狠狠栽倒,也就是此时呈现在花念奴眼前的狼狈模样。
“哎,你这是肌肉使用得超出负荷了。”拄着残枝,她慢慢蹲下身子,半拖半拉费了极大气力才让迟飞靠上身旁的树干。
见他满脸羞红,一副不解的样子,花念奴也屈身坐下,“收了心神,好好感受一下,身体会诚实地告诉你。”
惊现变故,迟飞慌了手脚,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现在听了外婆的话,他这才想着摒去心念,可试了几次心头的火苗不仅没有消隐,反而愈烧愈旺。
越慌越乱,越乱越慌,迟飞眼睁睁地看着两条腿筛糠一般不受控制,自己却偏偏对此毫无知觉,仍如置身热泉通体舒泰。
他觉得自个儿像被剖成了两半,可哪一半都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