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汉历端午。
西南地区众多少数民族是不过端午节的,然而这不妨碍它同样是个重要的日子,尤其对蛊师而言。
这一日,仲夏顺阳,阳气日盛,行蛊制蛊俱是佳期。
梅姑便要在今天为迟飞开蛊,几个月前得的那只傲雪金针已经炼成了。
“阿飞,你不要怕。世人都说行蛊是害人的恶术,这可是以偏概全了。”梅姑容色平和,娓娓道来,“要知道,凡事皆有正有反,用于恶事,善行亦为助恶;若用于善事,恶术也自有善果。行蛊之术便是如此了。”
迟飞默默点头,以身试蛊的紧张,在梅姨和风细雨的话语中渐渐淡去。
“这傲雪金针,是神山上独有的一种雪蝎,通体雪白,只一根尾针璨然若金。寻常难见,可是炼蛊的好宝贝。”
“是我,是我!这傲雪金针就是我捉的呢!”梅朵坐在迟飞身旁,兴奋得连连戳着他的胳膊,“嗯,虽然它也不错,可比起金蝎王来还是差远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捉金蝎王啊!”
又来了……迟飞别开头不理她,只专心听讲。
“傲雪金针虽名为雪蝎,尾针之中却含有火毒,被蜇之后,伤口会烧焦溃烂。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救治其实不难,只要把它的身子捣烂,立刻敷在伤处,就能阻止毒性入心。”
“这是因为它的白胖身子里又藏了寒毒,火烧得厉害,浇上一盆雪水也就熄了。只不过那火毒留下的疤痕却是去不掉的,跟烧伤一样一样的,丑死了!”梅朵忍不住又在迟飞耳边低声嘀咕着。
听到会留疤,还很丑,尽管知道梅姨绝不会害自己,可他仍不免再度忐忑起来。
“梅朵,别在那儿胡说!”听见阿妈出声喝止,小丫头冲迟飞吐了下舌尖,不敢再吭声。
“这几个月,我在蛊中加入了数味药材,如今蛊成毒性已消,只保留了它的药性。要知道这傲雪金针的宝贵之处就在于身兼火寒双毒却自身无恙,恰恰源于它独一无二的中和奇效。”
梅姑从身前一尊雕花圆罐中取出个晶莹剔透的中空水晶球,现出了傲雪金针的真身。
“在养蛊的过程中,又陆续添了些补身通神之物,想来对你聚神练体都有益处。到时借助它的自体中和之效,药力的吸收会成倍加强。”说完,她将水晶球递给迟飞。
一如梅姨的形容,这傲雪金针个头不小,正在球里四下兜圈,一根金灿灿的尾针分外耀眼。
“既然有这么好的功效,那应该给外婆疗伤用才是,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迟飞把水晶球塞回梅姑手里,“我年纪还小,好好吃饭也能行的,再说还有您给我吃小灶呢。”
梅姑神色一暗,憋憋嘴想笑却笑不出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倒是花念奴接过了话头,“你这孩子,让你用自然有让你用的道理。这傲雪金针虽说已经去了毒性,可体内里的寒气还在,这寒气对女子最是有害,你是想害我老婆子么!”
她佯装生气地瞪了迟飞一眼,梅朵见状连忙娇笑着扑进花念奴怀里,“大巫婆婆快别生气,阿飞哥哥这是有了好东西先想着您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这是一种多么高尚的情操呀!”
“哈哈哈哈,就你这丫头爱乱说话。我是他亲外婆,哪来什么高尚不高尚的,还情操呢。我看呀,咱们朵朵得去找师傅好好补补文化课咯。”
花念奴嘴里笑着,看向迟飞的眼神却透着温柔与欣慰,自己如何不明白他的一片心,只是……
不过这亲外孙总算是没白养呀。
她和梅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阿飞,一会行蛊时,可能会难受得厉害。不过你放心,对身体是绝对无害的。”梅姑细心提点着迟飞注意事项,“等它尾针蛰入,应是会觉得先热后冷,你要多加忍耐一些,一旦傲雪金针的身子憋下去,那便大功告成了。”
得知这炼蛊圣物对外婆身体有害,他不再坚持。想着梅朵捉了它来,梅姨又费了无数心血,结果却便宜了自己,迟飞心说就算遭再大的罪,也不能白白糟蹋了所有人的付出。
遵照吩咐,他伸出手臂,掌心朝上。尽管日日风雨不断地户外训练,他的胳膊仍然白皙,筋络血脉清晰可见。
梅姑从一支青瓷小瓶中,用挖耳勺大小的银匙取出米粒大的一团红色粉末,点在他的动脉上,然后擎起水晶球,轻轻旋开上盖,傲雪金针落在皮肤上。
重获自由的雪蝎,在迟飞的胳膊上摸索疾走几步,他只觉得窸窣发痒,却也不敢随便乱晃。
傲雪金针好似嗅到了某种充满诱惑的味道,举起一双巨鳌,左右摩擦着,金光夺目的尾针雷达一般高高擎起,一副见到待宰猎物的模样。
终于,它摸准了那团红色粉末的位置,像个标枪选手一般,加速,出刺,一击命中。
要说不紧张不害怕那铁定是骗人的,奉献出人生第一次的迟飞,心如擂鼓。他一动不敢动地盯着那根金色的刺,甚至能看清刺尖上闪着毫光的倒钩,就那么看着它迅雷不及掩耳地直直刺入那团红点,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近在一旁的梅姑、花念奴更是心揪到了一起,甚至连一向话不能停的梅朵,都难得安静下来,一张小脸满是关切,紧张得不停搅着手指。
她们都清楚傲雪金针尾刺入体是怎样的痛苦,说得轻描淡写,只是不想加重迟飞的紧张和不安。
尽管去了毒,可雪蝎体内的热寒之气还在,而且为了增强药性,梅姑加入的都是极热或极寒的大补之物。任一种单独服用,由于药性过于猛烈,一般人的身体不仅难以吸收,甚至还会反受其害。
然而借助傲雪金针,原本处于两个极端的药性,会在进入人体前先经过它的自体中和,这样不仅兼收药力,甚至因为中和而产生了绝妙的互补功用,药效更为精纯。
尾针入体时,受蛊之人会觉得身子先热后冷,而梅姑添入的极热之物会催旺雪蝎体内火气,极寒之物则让寒气更烈,所以迟飞所体验到的冷热夹击会远超想象。
他清楚地感受到针尖刺入皮肤的疼痛,迟飞死死咬着嘴唇,怕因为突然而至的痛苦而叫喊出声。
嗯,这感觉有点像在医院抽血的意思。
然后呢?想象中的痛苦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