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念奴是个干净爽利的人，这是所有人第一眼看到她时常有的印象。
她看上去五十如许，满头依旧乌黑的头发梳得板板正正。朴素的打扮，总穿着素净的暗色，款式也不过寻常。花念奴样貌不似女儿那般出挑，可是细看，在眼角眉梢的细细纹路下，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独具韵味和别样风致。
行事低调不招人眼目的花念奴，在人们看来不过是个独自照料孙辈的普通村妇。她办事麻利，走路带风。家里的菜园，种着的几十棵刺梨树，施肥驱虫，除草修枝，都一人包办，许多年轻的新媳妇也比不上。
就是这样一个貌似平凡却又不太普通的妇人，除了迟飞，没人知道她是巫姑大巫，今年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
对于外婆，他发自内心地感激。若是没有花念奴的照拂，自己或许早就成为震后遗孤了吧……更不用说，从小到大，外婆虽严苛却始终供他安稳求学。无论是出于对母亲的承诺抑或别的，学习上该花的钱花念奴从没少过他半分。
人，总要学会知足，更要懂得感恩。
况且，外婆是眼下自己唯一的亲人，血浓于水的孺慕之情根本无法割舍。
屋外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细碎的声响，迟飞知道外婆已经起了，便赶忙翻身下床。
推门出屋收拾停当，花念奴已端着食盆去喂鸡了。迟飞走进厨房，撸起袖子麻利地点燃炉灶，很快就做好了两碗牛肉粉，就着煮粉的热水，比平日又多煮了两个荷包蛋。红油晶亮，香菜鲜绿，配上嫩白的鸡蛋，早餐简单却卖相绝佳。
从来没人告诉迟飞该做什么，可打十岁起他就自觉接过了做早饭的活。入乡随俗，从巴蜀来到黔西南生活了十几年，几道惯常的当地早点他还是挺拿手的。
喂鸡回来的外婆与迟飞对坐桌前，花念奴端起碗默默吃着粉，根本没有提及昨晚的那段插曲，对二人来说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迟飞一边挑着粉，一边琢磨如何开口，比平日看着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想说什么就说。”花念奴眉毛都没抬。
咬了下嘴唇，迟飞放下手里的碗，决定开门见山：“外婆，你其实知道我妈妈她去了哪里吧……”
“我不知道。”没有丝毫犹豫。
“可……可是，我记起了那天中午的事……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妈妈她一点都没有惊慌。就像她早就知道会发生地震似的……这是真的么？”迟飞的两只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在一起。
“是不是真的，你应该去问你妈。”
“……”因为不自觉地用力，迟飞的指节都已经发白了，“如果她不是早有预料做好了准备，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呢。一定……一定是你们早就商量过吧。”
“我们母女连心，她想些什么我自然清楚，何必多说。”说完，花念奴缓缓喝着碗里的汤水。
“您果然知道……”
花念奴一愣，终于抬起头看着迟飞。
“既然我妈妈她想什么，您都知道……那她到底去哪里了呢？”迟飞抓住这一点，绕回最初的问题。
“对你一个平凡人来说，不知道远比知道的好。”花念奴将空碗搁在桌上，显然想结束这场对话了。
果然，外婆什么都知道。
迟飞见状心里着急，脱口而出：“我妈妈会回来的吧！”
“……”，花念奴一向沉着凌厉的眼神竟有了片刻迷惘。
就在迟飞以为等不来答案的时候，她轻声低喃“或许吧”，语气难得的和缓与温柔。
这几天上学，迟飞一直都在神游。
若不是自己记起了那一刻，若不是他抓住了外婆的语病，或许花念奴永远也不会提。
脑袋被她说过的话占得满满的，妈妈和外婆知道地震会发生，甚至早有准备，这点毋庸置疑。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巫族有能力感知天地异象？所以才循着异象的预兆不断迁徙搬家？
听上去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迟飞的理解范畴，不过他心里总算有了底，外婆一定知道妈妈去了哪里！
尽管她不确定妈妈是否能回得来，可是只要外婆清楚，自己就总有机会知道，也总有机会去找到她。
妈妈究竟去了哪里？
她的离开异常决绝，像肩负着某种使命。若是果真如此，这份使命必定极其重大，重大到哪怕抛下幼儿老母，哪怕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真的是这样么……”走在放学路上的迟飞喃喃自语，“为什么外婆不让我知道呢？看她的态度，是绝不会再说什么了，起码眼下是不会说的……”
傍晚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与渐渐淡去的蓝色天空交织在一起。望着这片温暖而恬静的颜色，他站住脚，深深吁了一口气。
突然，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从肩胛沿着脊柱窜起一阵酥麻，直直冲上头顶。毫无缘由的，迟飞脑中蹦出一个念头：被人盯上了？
这股直觉十分强烈，他甚至能觉察出那窥视眼神中的恶意。
为了确认判断是否正确，迟飞没有回头，淡定地重新迈开脚步，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直觉告诉自己，如果真被跟踪了，一定与“巫”有关。所以不能回家，多兜几个圈子，想办法把人甩掉。
他住的这座小县城，繁华的中心区不大，却紧挨着学校。迟飞朝着人最多的那条街拐去，同时给外婆发了条提醒微信。
现在正是学生放学的时间，路上人正多。许多做学生生意的商贩都支起摊铺，有卖剪粉的，有卖糍粑的，还有卖丝娃娃的，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前头有家卖糯米饭的生意最好，又处在这条热闹长街的黄金地段，前后都有摊子，小小一辆货车更是被各校的学生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迟飞走上前挤入人群，点了一份加腊肠的糯米饭。
摊主手脚很麻利，盛饭，加料，不一会儿便同时递出五六个餐盒。一帮子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们拥着向前取餐，瞅准了机会，迟飞矮下身子，趁着忙乱穿过身后另外一家摊位，一头钻进对过斜岔路边的文具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