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清一走,他所掀起的亲情激荡也随着传神的临近而渐渐平复。
迟飞放下一桩心事,专心致志地加紧练功。
冬月转眼就到,神山上的树木落叶脱尽,只有山腰往上的松柏仍迎寒绿着。
不知是不是被这萧瑟波及,巫姑寨中的气氛也日益低沉,连一向性格粗豪的阿勒秋也不再玩笑,每每离开大巫小楼都是眉头紧锁。
最近一个月来,迟飞起早贪黑,总是天还没亮就冲进山里,月上中天了才一身疲惫地回家。可即使这样,他也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心中一直惴惴,似乎要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发生。
“咱们寨子最大的事就是转过天来的传神了。阿飞你肯定是太紧张才会胡思乱想,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梅姨安慰自己的话言犹在耳,迟飞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明天就是冬至,他仍然练到天已尽墨,而原本早就不见灯火的小楼仍亮着灯。
迟飞踮脚上楼,悄悄推开外婆房门,看到她正与梅姨在灯下不知聊着什么。
“行了,你回去睡吧,我和飞飞聊一会。”见他进屋,花念奴拍了拍梅姑的肩膀。
经过身边时,迟飞依稀看到梅姨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飞飞,你来我身边。”外婆冲他招手。
不及细想,迟飞走过去贴着花念奴坐下,昏黄灯光下外婆看着精神了一些,脸色也没那么苍白。
“明天传神,你只管静下心来,听我和你梅姨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他点点头,关于传神的仪轨,梅姨说过不知多少遍,自己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花念奴握着他的手,眼前这个少年,与一年前全然变了个人,结实精壮,精神朝气,她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
只是这最后一夜,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飞飞,明天之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不等迟飞回答,“意味着你就是新一代的巫姑大巫了。”
“可是妈妈她……会回来的。”
“外婆相信你会找回你妈妈的。”花念奴含笑看他,“不过你要答应外婆,在你妈妈还没回来的这段日子,要好好守着巫姑,守着这寨子里的所有族人。你能答应外婆么?”
“外婆,我……我……”千斤重担对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还无法想象。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这世上只要用心去做,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别忘了你将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身具巫姑神性的男子!”花念奴眼中放出光芒,“外婆相信你,你更要相信自己!”
看着外婆坚定的表情与殷切的目光,迟飞心中的慌乱似乎减轻了些,他点点头,“外婆,就算我不做巫姑的大巫,也一定会拼上性命守护巫姑,守护大家的。”
听他语气踏实肯定,花念奴长舒一口气。
“去山海界的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是她心头另一件重要的事,须得好好交代才能彻底放下大石。
迟飞一愣,这阵子忙着传神,他有日子没考虑了,突然听外婆问起,心里有点怪,却仍旧如实回答:“我想这事还是要着落在巫即一族吧……吉清叔叔临走之前,我略略提过一丝想法……”
“你这么想就对了。”花念奴拍着他的手,“这正是我想说的,等传神结束后,你就去吉家吧。”
“去吉家?哦,您是说开春过去……”
“我是说以后你就住在吉家吧。”
花念奴的手一片冰凉,迟飞的心似乎都被冰得一痛,“外婆,您……我……”
“傻孩子,外婆是替你着想。”她宽慰着迟飞,“你想,若是去寻山海界,凡事便都要依仗巫即,如果你住在吉家,情报与资源自然是近水楼台。而且那里有你叔叔,有你爷爷,对你的照应自然也不会比在巫姑差。而且这应该也是你妈妈的心愿吧……”
“妈妈……怎么会?”
“我也是慢慢才想明白的……”花念奴口中喃喃,“巫即神行,迅飞如电,阿若为你取名为飞,自然藏了你是巫即后人的讯息。我原本以为你爸爸不过是个姓迟的普通人,如今想来,一快一慢,‘迟’对着‘即’,你身为吉家血脉,不是不归,阿若是想你慢慢回归啊。”
迟飞听不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着急,“您还在呢,我怎么可能丢下您!”
“你这孩子怎么还掉起泪来了。”花念奴替他抹掉泪珠,心中泛酸却强忍着,“飞飞,你已经十八岁了,怎么可能还时时守在外婆身边呢?生而为巫,必然身负使命,你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了。”
阿若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吧,自己的儿子找到方向坚定而踏实地慢慢翱翔……
只是,花念奴心底还藏着一句话不敢说:明日之后,迟飞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位身兼两族神性的巫。前无古人,逆天而行,究竟好还是不好,没人敢预料。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惊天巨变,飞飞因此又需要背负些什么,花念奴不敢想像,却别无选择。
“外婆,这些您以前就教过我,我、我都明白。”迟飞低着头,外婆今夜的话饱含着离别的味道,让他难过之余,又有些没来由的忐忑。
“飞飞,你只要记住,外婆不管在哪里都会支持你祝福你的。还有你梅姨、朵朵、所有的巫姑族人,我们都永远站在你的身后。所以不管你在哪里,都和在这里没有分别。”花念奴揽过外孙的肩头,“外婆可还指望着你替我好好看顾巫姑呢。”
“大巫,阿飞,该准备沐浴更衣了。”
梅姑轻轻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垂头不语的梅朵。
两人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穿着蛊师最隆重的礼服,一身黑色长袍,在胸口、背心、裙摆衮着金银丝嵌绣的五毒图案,两肩与袖口则用五彩丝线绣着奇葩仙草,寓意其亦蛊亦医的职守。
“今日我祖孙与巫姑往后的希望便托付给你了。”
“是。”梅姑伏地深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