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风流无处说，已输汤饼试何郎？《题圆子》又诗：“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在中国封建时代，绝大多数女人都是弱者。无论聪明绝艳、才情出众的女子，除了自伤自叹，很少有想到改变现状、追求现状以外的幸福人生的。然而，朱淑贞就是一个异数。她不相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语，也不甘心向命运低头。她坚贞不屈地呐喊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朱淑贞是有个性有勇气的女人。她敢于跨越时代的禁锢，追求理想的爱情生活，与恋人畅游西子湖。她在（清平乐夏日游湖）中曰：“悔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然而这样的美景，一瞬之间就像烟云一样地飘散了。她準快遭到了世俗的白眼与责伐。她欲爱不能，奋笔写道：“益悔风流多不足，须知恩爱是愁根。”这是她从内心对封建社会的愤慨。但仅仅愤慨是不够的，在她看来必须用生命作最后的反抗，作追求女性解放的代价。她选择了死，死无葬身之地是她意料中的事。她并不悲哀。所以，朱淑贞让我看到了封建时代一面女性光彩夺目的旗帜。她的不幸，成全了她的有幸。她虽“并其诗为父母焚之”，却有宋人魏端礼在她身后辑其作品为《断肠集》。
《断肠集》有诗300首，词30首，而《全宋词》收录词25首。她的诗词倶佳，比李清照更刻骨铭心，让八百多年后的我们，为之一掬同情之泪。我尤喜欢她的（减字木兰花‘春怨）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停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这首词前两句为五个“独”字，用得妙绝。
朱淑贞的确是一代才女。
没想到我与朱淑贞，同是浙江海宁人，同秉杭州西湖山水灵毓之气，且又同住在一条中山路上。我有时做梦一般地穿越时空，看见朱淑贞踽踽独行的影子，那影子令我想到楚楚可怜的断肠人。
13.闲话说东坡
大多数文人都喜欢苏东坡，我也不例外。小时候读苏东坡诗文，便被他优美的形象，磅礴、恢宏的气势所吸引。长大后读了他的全集，发现古代那么多诗人、散文家，除李白外，都在他亮丽的光照对比下黯然失色。他的诗文书画与人品道德，可谓趋于完美又魅力无穷。我家墙上常年挂着一幅书画作品，题的就是，他的诗《饮湖上初晴后雨》。那是写西湖，写得最为传神的诗。
公元1090年，苏东坡时任杭州太守，浚西湖、筑长堤，为后世留下苏堤春晓之美景。然而他虽才华横溢、政绩卓著，却一生受小人陷害。坐牢于京城，遭贬于黄州，浪迹于天涯，最后还上了个“元佑党人碑”，累及子女。不过他并没有因了这些而意志消沉。他我行我素，乐观人生，并不逢人诉苦。苦难如同烟云，在他身心只作穿流而不停滞。这与他诙谐、豁达、幽默、大胆的个性是分不开的。
“苏东坡大处为国为民，忠贞不移，至大至刚之气，足为天下师，而其可爱之处，偏在他的刁皮。”林语堂在《闲话说东坡》一文中道：“像他伪托务典取得进士，真是大胆。那省试考题是‘刑赏忠厚之至’，而东坡卷内有一段‘当务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这段故事完全是苏东坡杜撰的。那时苏氏父子由蜀来汴，想取功名。欧阳修见东坡文谓‘须令此人出一头地’。东坡尚是少年，居然在试卷上杜撰古典。考官都是博学鸿儒，看见这段妙文，真像煞有介事，记不清出于何典。但是谁也不敢说，没有看过这个古典，也许竹书纪年，或什么三坟五典真有记载。他居然中了。后来请门师，在席上老儒（大概是富弼）偷偷问他，你那一段杀之三，宥之三，出于何书。东坡才说，想当然耳。这是他刁皮之处，亦是他才气过人处。”苏东坡是一个极聪慧的人，他干什么都出色。譬如他一戏墨，就创立了中国文人画；他一写字，就有着惊世的书法；他一好吃，就吃出‘东坡肉’、‘东坡饼’；他一穿戴，就使‘东坡帽’民间长存；他一说笑，就让和尚成为名僧……如此等等，仿佛只要苏东坡稍一动弹，就会留下一道浓重的文化色彩。”又臂如苏东坡遭贬黄州，在黄州写下《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賦》，就让当年孙权与刘备联盟，用火攻之计，大败曹军于长江赤壁，创造了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这赤壁，按历史记载应该是湖北蒲圻赤壁无疑。然而苏东坡这一词一赋，在含糊其词之间，便将这古战场轻松地搬到了湖北黄州。自此，黄州赤壁游人不绝。相形之下，湖北蒲圻赤壁反倒显得冷清多了。
我喜欢苏东坡，甚至听不得别人不喜欢苏东坡。从前，我还很喜欢听苏东坡妹妹苏小妹嫁给秦少游的故事。然而近读林语堂《闲话说东坡》一文，林语堂在文中说：“我曾经做一番考证，证明东坡有姐姐，没有妹妹，并无苏小妹嫁秦少游的事。也曾考证东坡爱他的堂妹，柳仲远之妻，这是他的隐痛。这须从他诗文中慢慢推敲出来。”尽管林语堂作出了这样的考证，但我还是喜欢苏东坡有苏小妹这样一个妹妹。
14.傲然脊梁读岳飞
我的住宅离西湖很近，黄昏时分常常去白堤、苏堤散步，然而却很少去与苏堤只隔几步之遥的岳王庙。也许那红墙里面的故事太凄凉，即使路过它门口，我也不敢随便进去。我总是毎年清明节去岳王庙，在岳飞身着盔甲、披紫癖袍、按剑而坐的忠烈殿内，呼吸一下他“精忠报国”的空气。
今夜，窗外是潇潇的江南秋雨。雨丝中，我的思绪飘荡到八百多年前的南宋。那时南宋偏都临安（今杭州）后，宫廷内部争权夺利，骄奢淫逸，君匝不知反省。而能抵御大敌、扭转乾坤的岳飞，反被奸相秦桧所害。所以，南宋必亡的消息，从当时宫廷乐曲中就反映了出来。而岳飞的《满江红》、《小重山》则更显锋芒。
我喜欢岳飞的词，他虽作词不多，但首首俱佳。作为一名武将，他的词完全可与文天祥、苏东坡媲美。譬如：苏东坡唱“大江东去”，岳武穆就唱“怒发冲冠”，岳武穆以壮志铁血代儿女幽情，强劲的阳刚之气呼之欲出。他在《小重山》中写道：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接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首词写出了岳《绕室彷徨，忧心忧同，孤立无援的窘境。而《满江红》则写出了他怒发冲冠，收拾旧山河的壮志。岳飞的词确实令人鼓舞。遗憾的是他壮志未酬，便死于奸相昏君之手。
记得我上小学时，课文里就有岳飞的词《满江红》。那些早已消失殆尽的人物与事件，总是被老师讲得鲜活生动。于是，我们仿佛穿过历史长长的隧道，了望那一幕场景：西边流彩的晚霞裹着一轮血红的残阳，它静静地用那柔弱、金红的光芒照映着万里江天、无际清秋。惟孤雁哀鸣，水随天去，建康城头亭阁之中仁立着一位热血青年。他抽出宝剑，反复端详那雪亮的剑锋，流火的目光与冰寒的剑光碰撞，仿佛起了一道闪电。他嗟哦吁叹，几乎将栏杆拍遍，有谁能理解他登临远望之意呢？望断长空，关塞一片草莽，静谧之中征尘滚滚，杀气弥漫。历史的血腥与疯狂让我们怀着极大的悲悯之情，凝视着人类先行者们面对过的那片苦海，那片黑暗。
现在，我临窗耽读岳飞手书诸葛亮前后《出师表》之后的“跋”“绍兴戊午秋八月望前，过南阳，谒武侯祠，遇雨，遂宿于祠内。更深秉烛，细观壁间昔贤所赞先生文词、诗赋及祠前石刻二表，不觉泪下如雨。是夜，竟不成眠，坐以待旦。道士献茶毕，出纸索字，挥涕走笔，不计工拙，稍舒胸中抑郁耳。”岳飞当年在南阳武侯祠听雨，他夜不能寐，挥涕走笔，与诸葛亮作着心灵的沟通。
一个少时就被母亲在背上刺下了“精忠报国”的叮咛，一个在危急存亡之秋向历史和苍生作出“鞠躬尽粹，死而后已”的表白。虽然隔着时空，却是一个心忧天下的灵魂，与另一个心忧天下的灵魂，一颗高贵的心，与另一颗高贵的心，遥相感应。我被感动着。
八百多年前的岳飞，登坛拜将，身居高位，但自奉仍然甚俭，全家仍然是布衣粗食。无论平时或战时，他也仍然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所以，他的部队真正是上下一心，连敌人也无可奈何地惊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如今物欲横流，利用职权公款吃喝旅游的仍然不少。因此，在这个雨夜里我读岳飞，便被他傲然脊梁、浩然正气深深感动又肃然起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