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晨,日光从东侧放下,照耀着从黑夜中苏醒的城池。
清和宫内,晚春盛开的茉莉花绽放在宫殿旁的水边,点点洁白无瑕点缀于绿叶中,茉莉花香亦飘荡在宫殿旁。
若是平常休沐的日子,清帝大抵是要细细品味,可今日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做这种闲情逸致的事了。
一大早,安郡王就进宫拜见清帝。一进清和宫就哭诉自己的女儿的身亡,让清帝帮忙查清是谁害了她。
听完安郡王字字泣血的哭诉,清帝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看着跪在他面前哭的十分凄惨的安郡王,无奈道:“朕知道你的请求了,但这件事明显是刑部的事,你交给朕也没办法。”
安郡王哭道:“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刑部,他们能查办,臣能来找陛下吗?”
清帝抚额道:“现在刑部比以前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查案的速度已经高了很多。”
安郡王哭道::“臣不信,臣不管,陛下要给臣一个承诺,否则臣就在这清和宫中呆一天,烦死陛下。”
清帝叹了口气,道:“你这条件朕可不好答应,万一刑部没查出来,你骂朕怎么办?”
安郡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抽噎道:“只要陛下答应臣认真查办,即使没能找出凶手,臣也认了,便是那丫头的命。”
清帝起身走到安郡王面前,扶他起来,严肃道:“朕自然会让刑部认真查办,这点你放心。”
安郡王站起后行礼回道:“那就谢陛下了。”
清帝看着眼前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的安郡王,叹了口气道:“你那女儿得罪的人这么多,也不好查办。全金陵城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你肯为她这么劳心劳力。”
安郡王回道:“臣是她父亲,不论如何,她都是臣的女儿,是臣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清帝想起旧事,晦涩道:“你还是放不下她。”
安郡王回问道:“陛下也没忘掉,不是吗?”
“也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忘掉呢?”
安郡王看着面前的帝王,他的肩上担着很多东西,他忍受着亲人、爱人的离世,朋友的背叛,世人的期待,每一件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而他却早已习惯。
安郡王曾想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将皇位拱手送人,而自己去做闲散王爷,不去建功立业,整日将时间花在风花雪月之中。安郡王年少时曾不甘,不甘心于只做个闲散王爷,不能建功立业,完成自己的梦想,于是处处与自己的父王作对,父子俩的关系相当不好,以至于到前安郡王去世的时候,安郡王远在边境,连他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成了他一生的痛。
不过,安郡王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依旧俊美的清帝。安郡王自嘲一笑,他早已懂得于自己而言,自己并不适合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注定需要一个冷心的人去做。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享受着常人无法享受的荣华,却也在巅峰之上独自一人,命运多舛,有时连自身都要在风波中飘荡,难择方向。
安郡王最终拿到清帝的应许,离宫回府。安郡王离开宫门时,回望了一眼朱红的宫门,方方正正,是一个牢笼,离不得出不去,不知锁住了多少人的命。
清帝许诺的事情自然会去做,于是乎他给了一个约定于在刑部的赵承宇,让他完成这次的案子,查清即可得到他所梦寐以求的答案。
赵承宇听到侍从传来的这句话,正讶异于父皇的大方,也知道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否则父皇不会用这个条件为约。
事实证明赵承宇此时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案子带来了很多,也带来了他一生难泯灭的记忆。
可此时的赵承宇是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他听完旨意后,就往刑部档案室走去,毕竟那里离那些捕快最远。
刑部的档案室位于刑部的南边,那里是整个刑部中风景最好的地方了。房屋错落有致,其中插着数目不少的梓树,垂丝海棠,以及一些园林绿化常见的树种。如今正是垂丝海棠开放的日子,微粉的花朵横亘在房梁之上,与绿墙相映,不远处的红墙倒映着修长的翠竹,两厢呼应,倒也是值得道一声美。
赵承宇进入档案室,入目就是满屋的书架,书架里工工整整地摆着近些年来的案件卷宗,以及零零散散的一些杂物,那些年代久远的卷宗则在档案室的第二第三层。
赵承宇无视这些书架,直接向里面的隔间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了柳絮儿的声音。
柳絮儿正在隔间里与徐开慧说事,今日柳絮儿放弃了王府侍女有些繁重的服饰,穿了一身干练简便的衣裙,这样行动会比昨日方便许多,发饰也只有当初生辰时赵承宇送给她的簪子。
而柳絮儿对面的徐开慧则是一身简约的女子官服,发髻比上次见面时略微复杂一些,再配上在乌黑中显眼的点点发饰,显得极其优雅清丽。
赵承宇站在门口处,欣赏一会美人,才走进隔间与两人说话。
“你们在聊什么?”
柳絮儿和徐开慧见赵承宇进来,向其行礼后,徐开慧回答了他的问题:“回王爷,臣与柳姑娘在聊顾三小姐的死因。”
赵承宇坐在柳絮儿为他准备的位置上,对她微微一笑,而后道:“顾三小姐的死因是什么?”
徐开慧拿起放在桌上的报告,看了一眼道:“仵作昨夜连夜验尸,但因为顾三小姐的尸首在水中浸泡时间过久,现在还没有完全清楚死因。”
柳絮儿接着道:“但从目前验尸的情况来看,顾三小姐临死前受过重击,刀伤和溺水,甚至有掐伤,都有可能为致命伤,但更准确的死因,还要等仵作得出结论。”
赵承宇听完,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他知道顾三的死因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她在金陵得罪的人可不少,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可能死因。
柳絮儿又补充道:“还有顾三小姐死前应该遭受过侵害,在她私密处发现了不少异性的痕迹。”
柳絮儿还想说什么,被赵承宇打断了,他嘲讽道:“这个大概不能算死因。”
柳絮儿一脸疑惑不解,但很快徐开慧就告诉了她答案,“顾三小姐与他父亲一样是一位风流人物,她的府中就有无数男宠,曾经也因为强夺男子而被言官上奏,受她其害的男子不在少数,也包括一些名门望族,所以她才会在金陵得罪这么多人。”
柳絮儿一脸震惊,这不就跟山阴公主一样吗?
赵承宇看柳絮儿惊呆了的样子,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对她笑道:“比如贺家二公子,也曾经被顾三小姐看上,还差点得手了。”
柳絮儿打下赵承宇吃豆腐的手,吃惊道:“贺连青也差点遭殃?”
徐开慧也想到了四年前的事,叹了口气道:“对,顾三差点就得逞了,最后是顾家小公子气冲冲闯进去救了贺尚书。听说当时贺尚书是去看顾家小公子的,被顾三看到,直接用药迷昏了贺尚书……”不太好意思说下去。
赵承宇接着徐开慧的话:“当时顾南生没等到贺连青,又听到侍从的话,气得杀去顾三的院子,打翻了她院里的侍卫,直接闯进顾三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贺连青整个人昏在顾三的榻上,衣服被扒到只剩下中衣,顾三还在抚摸贺连青的脸,准备亲上去。当时顾南生直接就气疯了,差点杀了顾三,最后将贺连青背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絮儿听完这个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也就没有多想。
徐开慧叹了口气道:“最后顾三和顾家小公子直接闹翻,贺家与安郡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往,顾三也因此被迫放了自己院里的男宠,直到现在都算得上安分。贺尚书与顾家小公子也因此被顾家和贺家监视,不得已跑去了苏州,最近贺尚书才被圣上召回来,估计顾家小公子也快回来了。”
柳絮儿疑惑不解道:“为什么贺连青和那位顾家小公子被两家监视?这种事不是应该感谢顾家小公子吗?”
赵承宇扶额,他就知道这柳絮儿是真的对感情这方面一窍不通,这么明显了,还听不出来。
徐开慧没想到柳絮儿不知道四年前的事,正准备开口解释,就被人打断了。
墨余出现在门口,对三人道:“王爷,两位姑娘,已经将顾三小姐身边的侍女叫过来了,正在审讯室候着。”
赵承宇和徐开慧也顾不得告诉柳絮儿四年前的事,都想着对方会告诉,最后谁也没告诉柳絮儿。可怜柳絮儿一个月后见到顾家小公子才知道真相,还是墨余告诉她的。
见赵承宇的徐开慧都起身准备离开,柳絮儿只好把满心的疑惑压下,打算回府问人。然后,她就忘了这件事。
审讯室在刑部的东南方,离档案室有一定的距离,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到。最短路径的途中经过练武场,练武场上有许多捕快,于是赵承宇特意绕道,多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最后才到了审讯室。
徐开慧看着赵承宇绕道的行为,心中无奈。看来刘景明说的不错,王爷有的时候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小心思一点都藏不住。明明柳姑娘一点都不开窍,有什么好担心的?
柳絮儿对刑部不熟,自然不知道赵承宇绕道了,就算知道了,她最多怼下赵承宇,压根不会去想原因。柳絮儿嗅到身边徐开慧身上时有时无微微像青草的香味,想起了薄荷糖的味道,她其实蛮喜欢薄荷的味道,因为可以让人清醒一下。
审讯室所在的位置不像档案室一样清幽,倒是有些阴深。平房旁边都是古树,生长成奇形怪状,虽然枝繁叶茂,但阳光却不能照射进来,一走近就感觉气温像是低了许多。进到屋中,即使是白天,却点着灯照明。
呆在审讯室的刘景明见到他们过来,向赵承宇行礼后,道:“王爷,里面是顾三一位贴身侍女,是顾三最信任和亲近的一位侍女。”
赵承宇点点头,带着柳絮儿先进去,而刘景明拦下徐开慧,想跟她说些什么,结果被徐开慧一把推开,而后也进了审讯室。
柳絮儿进去后就看到屋中只摆着两张桌子,一张在外,一张在里。里面的桌子旁站着两个侍卫,而坐在桌子后的就是顾三的侍女。
侍女样貌平平,安静地坐在桌子后面,丝毫没有即将被审问的紧张,面上波澜不惊。
柳絮儿陪同赵承宇在外的桌子坐下,看着里面波澜不惊的侍女,那侍女在自己的注视下豪无表情,也不像个正常女生被审时惶恐不安的样子。
赵承宇示意墨余,墨余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那侍女平静道:“秋丝,我知道你们找我问什么,所以不必多问一些无用的话,我定会如实回答。”
看来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于是柳絮儿问道:“顾三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府的?”
“她是前日也就是四月十日酉时出府,四月十一并不在府中。”
“那你知是为何不在府中?”
“每月十日那天是她会情郎的日子,都不在府中,这是府中每个人都知道的。”
“那她可能会去哪里?”
“大概是会在穗华阁中,但她幽会的地方太多,也不能肯定。”
“与她往来的情郎你可知是谁?”
“不知道,她看上的人太多,也许是男子,也许是女子,不过大都是很漂亮的,她就喜欢漂亮的东西。”
“那她当日出府时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什么异常,实在要说有的话,大概是她特意拿了个装草药的香包走。”
柳絮儿疑惑不解道:“装草药的香包?”
“几年前的意外使她染了病,时常需要喝药,那香包里的草药就是她其中一位情郎送的。”
“你回忆一下,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疑点?”
“没有,她那一天都很正常,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
“顾三小姐平常的人际交往情况如何?”
“这还要说,全金陵都知道,除了琳琅郡主和苗小姐还时常会去看看她,其他世家子弟基本不与她来往。”
“真的吗?请你最好不要隐瞒。”
听出柳絮儿话中认为自己包庇顾三,侍女突然面色狰狞笑道:“隐瞒?!我必要对一个害了我全家的人说好话吗?!如果有来往的,大多数都是贪她的财,与她春宵一夜,拿了钱就走。那么就是打算从她哪里得到有关顾家的情报,没几个肯与她真心来往的。”
“看来这顾三得罪的人真的不少,连自己的侍女都恨她。”
“她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很多人都恨她入骨,不过怕安郡王和世子报复罢了。”
柳絮儿皱眉问道:“听你这话,顾三与安郡王世子关系很好?”
听到这个问题,侍女面露不耻,大笑道:“好,当然好,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不好呢!是多么相亲相爱的兄妹啊!”
等侍女笑完,柳絮儿才又问道:“除此之外,你有发现顾三小姐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那顾三就是个疯子,一时像个正常的闺阁弱女子,一时像个疯子一样疯颠,性格反复无常,根本没有人愿意一直待在她身边。”
“那么,她这些反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从几年前的那件事后,她自己一直说不是自己做的那件事,但因为没人相信,就开始郁郁寡欢,但那时的她还很正常,直到有人给了她一种药,她就突然高兴起来了,开始好起了美色,整个人也开始疯疯癫癫的。”
“那药是什么时候服用的?”
侍女这次半响才道:“大概有五六年了。”
柳絮儿暂时停下了询问,就目前得到的信息而言,这侍女怕也是有些东西不清楚,而且这侍女已经有些被激怒了,怕也是问不出什么。于是柳絮儿想向赵承宇请求暂时停下对侍女的询问,等她平复了再问。
然而还未等到柳絮儿说,那侍女突然大笑一声,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她身边的捕快摸过其的脉搏后,向赵承宇回道:“王爷,这侍女已经没有气息了。”
赵承宇也没有想到这侍女居然会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难怪这侍女询问前这么平静,怕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柳絮儿则安慰着第一次见人死在面前的徐开慧,像赵承宇示意一眼,三人一起退出了审讯室,回到档案室。
一进档案室就看到了贺连青,他拿着一封信纸,正在仔细阅读,还露出点点笑意,在微光下,美得不像话。这时,柳絮儿总算知道顾三宁愿得罪贺家,也要一亲芳泽的原因了。
见赵承宇三人进来,很快将信纸收起,又看到徐开慧面色不好的样子,问道:“徐姑娘这是?”
“被吓到了。”柳絮儿回道,并告知了刚刚询问的经过。又叹气道:“也不知那侍女给的信息里几分真几分假了。”
“连青觉得大部分都是真的。”
赵承宇疑惑道:“为何这么说?”
“连青刚刚也去询问过顾三身边的下人,与刚刚那侍女所说的重合度很高。”
柳絮儿点头道:“原来如此。”想到什么,又暗声道:“不过现在还不知顾三在四月十日与十一日在那里,不好确定第一案发现场在何处,又见过什么人?”
贺连青笑道:“这个简单,刚刚得到了消息,有人看到顾三四月十日那天晚上在穗华阁见到了她。”
柳絮儿:穗华阁?那个流光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