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楚天市多留,当天,楚风就回到了凤仙市。
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按道理来说,他一手创立的玄天剑宗处于大山之中,英才良多,哪怕在华夏修者界,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可如今却连踪迹都找不到,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楚风左思右想,来到昔日玄天剑宗的总部查看,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除了残垣断壁,找不到一丝的生气。
“这里,明显是被人人为摧毁的,到底是什么人,跟玄天剑宗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咦?
突然间,他神色一动,探手一招,一块黝黑的铁牌从地底破土钻出,稳稳的落到了他手心。
扫除上面的泥土,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兽’字,字迹如同一只张开大嘴的兽头,充满了无尽的血腥之气。
这是血兽派的令牌!
这种令牌,楚风见过几次,并不陌生。
他神色猛沉,难道,玄天剑宗,居然是被血兽派灭掉的?
当年,在天邪废墟游戏世界,他当着血兽派掌门人辰天行的能量体,击杀他的独子辰墨,辰天行悲痛欲绝之下,曾放下狠话,要让他痛悔终生。
难道,他奈何不了自己,竟然打上了自己在世俗界朋友、亲人的主意?
该死啊!
这一刻,楚风怒火冲天,四周的残骸废墟腾空而起,伴随着他一声厉吼,轰然炸成灰烬。
在蔓扬的灰尘中,他的身影逐渐在原地溃散开来。
数日之后,赵青松那边传来了消息,白浅、白伟两姐弟的后代找到了。
不过,当年在江楚一带威风赫赫的卓家,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卓仁厚无故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顾晚晴,后来结婚生子,正常死亡,为此赵青松还特地找人去证实过,确定她是真的已经离世了。
至于洪战,赵青松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当天,楚风赶赴了楚天市,见到了白浅、白伟两姐弟的后人。
当年的白家,可谓是一穷二白,楚风还记得,有一次为了筹集五万块救命钱,白浅还曾戴着面具去银行抢劫,要不是自己替她解了围,估计她一辈子都毁了,现在想起来,都让他有些嘀笑皆非。
可百年过去了,白家居然成了当地的豪门大户,身家亿万。
“白浅是我的姑婆,而白伟,是我爷爷。”白家的掌舵人白宇信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楚风面前,他不知道楚风是什么人,但这个年轻人气度非凡,而且是由楚天市第一家族赵家家主赵青松亲自陪同而来,身份定然不同凡响。
所以在楚风面前,他显得有些拘谨,一五一十的回答着楚风问出的问题。
“我爷爷和姑婆,在几十年前就离世了。不知道这位先生问起他们的情况,到底……”
“老白,这个你就不用多问了。”赵青松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姑婆和你爷爷的墓地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带我们过去看看?”
“这个……可以。”白宇信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看他们的态度,应该没有恶意。
再说,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能干什么。
白老爷子亲自拄着拐杖,驱车带他们来到了一片墓园之中。
“我姑婆和爷爷,就葬在这里。”
楚风抢步上前,通过墓碑上的名字,找到了白浅和白伟的坟墓,神识一扫,下一刻,眉宇微松。
“楚前辈,怎么样?”赵青松问道。
“跟你祖母一样。”
“也是空坟?”赵青松吃了一惊,见楚风点头,他怔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前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白老爷子不明就里,问道:“赵老,你们刚才说的空坟,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老白,我们怀疑,你姑婆和你爷爷的坟墓,是一座空坟。”赵青松如实说道:“也就是说,里面并没有你姑婆和你爷爷的尸骨。”
“赵老,这种玩笑可开不得。”白老爷子神色一肃,“当年他们下葬,我也有十几岁了,是亲眼目睹的,怎么可能会是空坟。”
“这种事,我又岂会跟你开玩笑。”赵青松叹一声,而后问道:“老白,你可还记得,你姑婆和爷爷,是哪一天去世的?”
“当然记得。”白老爷子道:“那一天,正是重阳节,算起来,已经七十二年了。”
“七十二年前的重阳节,果然是同一天。”赵青松深吸了一口气,赵云溪,也是同一天去世的,现在,他们三人的坟墓又都是空坟,如果说他们三人没有联系,打死他都不信。
“赵老,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白老爷子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一个叫洪战、叶忠明的人?”楚风突然问道。
“洪战,叶忠明?”白老爷子吃惊的看着楚风,“你,你是怎么知道洪帮主和叶宗主的。”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楚前辈问你什么,你直接回答就是了。”赵青松催促道。
白宇信点点头道:“当年,我跟随我爷爷,曾经见过洪帮主和叶宗主几次,我姑婆和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们还来吊唁过。第二年的清明节,他们还过来扫过墓。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来吊唁白浅和白伟,还扫过墓……”楚风一愣,这么说,白浅和白伟‘去世’的时候,洪战和叶忠明等人还活得好好的。
他一直怀疑,这群好友和下属,是同一时间遭到了血兽派的毒手,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
“打扰了,告辞。”楚风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老白,你最好找人挖开墓看看,我们不会骗你的。”赵青松提醒了一句,也是连忙跟着楚风离开了。
“楚前辈,我祖母,还有老白的姑婆和爷爷的离奇失踪,您是不是知道原因?”赵青松问道。
“也许知道一点,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楚风回道:“总之这不是一件坏事,也许,他们现在还存活于世。”
“你是说,我祖母,有可能还活着?”赵青松神情振奋,宛若打了鸡血,“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不管他们是生是死,我都会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楚风伸手摸出了三张道符,“这三张符你拿着,关键时刻,能够保住你们一命,再强的对手,你只要往道符上滴一滴鲜血,然后贴出去,对方必死无疑。”
赵青松脑袋猛地一震,惊喜的浑身发抖,这可是无价之宝啊,等同于赵家的三张护身符!
“另外,白家与我颇有渊源,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在能力范围之内,多照料一点。”
“楚前辈请放心,有我赵家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
“嗯,很好。”楚风满意点头,而后,就在赵青松面前,他的身影离奇溃散,仿佛从未在此出现过。
“真是神仙中人啊。”赵青松目瞪口呆,感慨不已。
出了这种事情,楚风来世俗界了却尘缘的计划可谓是化为了泡影,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回到修真世界,找血兽派算账,找到赵云溪、白浅等人的下落。
可他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却在从楚天市回凤仙市的路上,再一次遇到了那名黑衣男子。
羊肠小道上,他孤身而立,背对着楚风,身形挺拔而伟岸,宛若一柄直插天地间的绝世宝剑,只是此刻,这把绝世宝剑被剑鞘封存,锋芒内敛。
“你终于肯现身了。”楚风沉声道。
“你打算回修真世界?”对方问道。
“对。”
“我可以告诉你,赵云溪和白浅这两个女子,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对方淡漠开口,“至于其他人,早已作古,你此刻回去,没有意义。”
楚风眉头一挑,听到赵云溪和白浅还活着,他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其他人都已经死了,心中又怅然悲痛。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世俗界,血兽派杀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看着?”
对方并没有作答,淡漠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一切,你只要知道,你现在回去没有意义。报了仇,并不会让你心境升华,并不会让你突破天照期的桎梏。谁主谁次,你心里理应有杆秤。血兽派就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报仇,都不迟。反而现在,如果中断入世、脱凡的进程,你下一次再来,会更难,更麻烦。”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楚风冷声道:“你既然肯说,前两次,为何又要故意躲避我。”
“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性子会这么冲动,否则,我不会见你。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蓬!
对方话音一落,整个人炸成一堆烟雾,在清风中彻底消散。
楚风咬了咬牙,站在原地思量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放弃了立刻报仇的念头。
对方之言,并非没有道理,活着的人,还活的很好,逝去的人,早已作古。自己没有必要为泄一口怒气,放弃打下的入世基础。
他默默的迈步向前走去。
十步……
二十步……
三十步……
到了第五十步,他眼中的怒气和愤懑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悠然平和,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凡人楚风。
回到凤仙市,楚风恢复了平淡而又忙碌的日子,这段时间,左右两个服装店闹得越来越僵,一年后的一天,在众多的矛盾堆积之下,终于发生了让人遗憾的事情,左边服装店的老板,在对方苦苦纠缠下,终于爆发了,当街捅死了对方。
那天下午,楚风下班回家,正好看到左边服装店的女老板被警察带走的一幕,看到了地上血淋漓的尸体,和对方不甘的空洞眼神。
听说半年后,左边服装店的女老板就被枪毙了。而这两家店铺,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日复一日,时光飞梭,两家店铺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街对面的老刘,也在楚风来到这里的第十个年头去世了,楚风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当夜,他带了一壶好酒在他坟前坐了整整一夜。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许珍以凤仙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大丫头去了异地,还是隔三差五给楚风打电话,汇报在学校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跟楚风分享。
楚风也去学校看望过她几次,听说这丫头人缘不错,在学校还担任了学生会主席,不但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而且还是校花,每天都能收到几十封情书。
第十三年,许珍大学毕业,被学校推荐,前往国外深造。为此,小丫头还特地来征询过楚风的意见,得到了楚风的全力支持,小丫头欣然漂洋过海去往了国外。
到了第二年,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告诉楚风,她在国外找了个男朋友,是个华人,家世很不错,而且对她也是呵护备至,她自己也有点喜欢对方。
楚风告诉她,如果觉得合适,就大胆的恋爱,但如果对方敢欺负她,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自己替她做主。
当年的下半旬,小丫头回来探亲,将她的男朋友带到了楚风面前。这是一个斯斯文文,长相帅气的男生,眼神明亮,谈吐举止,都彰显着受过良好的教育,跟许珍站在一起,男俊女靓,是一对人人都会羡慕的完美情侣。楚风对他也很满意。
第十七年,深造结束的许珍,在国外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楚风专程赶过去参加了婚礼,见证了小丫头幸福甜蜜的一幕。
第二年的春天,许珍打来电话,高兴的告诉楚风,她怀孕了,是个男孩,让楚风帮忙起一个名字。
楚风告诉她,人这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一切浮华散尽,平淡才是归真,孩子就叫孟凡吧,希望他这一辈子能够平平凡凡,幸福快乐。
这一年的冬天,许珍在医院平安产子,取名叫孟凡。
楚风专程赶了过去,替这孩子洗毛伐髓,孩子并没有修炼天赋,不过经过他的洗礼,也会去病少灾,长寿多福。
许珍将家安在了国外,不过每年她都会回来一次,看望楚风,陪楚风聊聊天,旅旅游。当然,少不了每年都会让楚风给她雕刻一个木雕。
随着时间的无情流逝,它就像一把刻刀一样,在楚风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楚风变得越来越老,来到这里的第三十个年头,他终于退休了,不再外出工作。
这一年的秋天,许珍离婚了,楚风并没有问她离婚的原因,她也没有说,只是,多年在国外生活的她,带着十二岁的孟凡搬到了楚风的附近,跟他做了邻居。
小家伙就像年轻时的许珍一样机灵淘气,每天放学回来,就托着下巴,很感兴趣的看着楚风雕刻木雕。他就像他母亲一样黏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有什么快乐的,不开心的事,都会跟楚风分享,让他给自己出谋划策。
小家伙从小被楚风洗毛伐髓,智商很高,成绩和他母亲一样优异,几年后,以凤仙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又过几年,他参加工作,辞职创业,结婚生子。
时间好像流水一样,吞噬着每一个人。
许珍已经老了,当年如花似水,国内第一名校的校花,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她常说岁月不饶人,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楚风的情景,她误打误撞的闯进了这家店里,见到了亦父亦友的楚风。
第一眼见到楚风,她对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似乎已经认识好多年了。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都老了,共同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只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第八十年的这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事,八十八岁高龄的许珍确诊肺癌晚期,每天全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在痛苦之中艰难求存。
这一年,楚风也住进了医院,每天夜里,他溜进病房,陪许珍聊天,当然只有他说,哄睡许珍之后,再输入元气替她抑制癌细胞。
半年后,在痛苦中挣扎了半年的许珍,奇迹般痊愈了。
第九十二年,许珍百岁大寿,当日宾朋满座,喜气洋洋,许家五代同堂,子孙成群,环绕在许珍膝下祝寿。
第九十五年,一百零三岁的许珍躺在病床上,床边,许家的子孙神情悲伤,低低哭泣。
“妈,你还有什么遗言。”七十七岁的孟凡跪在床前,颤声问道。
“木雕……”
“快,把箱子拿过来。”孟凡赶紧吩咐。
很快,有后辈提来了一个皮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排一排摆放整齐的木雕。
珍珍十二岁上初中了,一切顺利……
珍珍十三岁……
……
珍珍今年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珍珍结婚了……
珍珍生了个可爱的儿子……
……
珍珍今天做了奶奶,小丫头也老了……
……
小丫头确诊了癌症,看着她在病床上煎熬,叔叔很心疼……
……
小丫头一百岁了……
……
看着这些木雕背后的蝇头字迹,房里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这哪是木雕啊,这是她的一生!
小小的木雕,承载了多少岁月和沧桑,留下了多少记忆和美好。
它似乎有千斤重,后辈捧着皮箱的手,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叔叔,来了吗?”看着这些木雕,许珍疲惫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叔叔,你说过,每年都会替珍珍雕刻木雕,今年,你还没为我雕刻……”
“叔叔,记得。”一道白发苍苍的身影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房里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他们知道,这位比老祖宗更加年长的老人,是老祖宗最亲近的人,虽不是父亲,但更胜过父亲。
“叔叔,我知道,你不会忘记的。”两双苍老的手拽在一起,许珍笑地像个孩子,“你答应珍珍的事情,从来不会失信。”
孟凡站起身,带着房里的其他后辈离开,他知道,这个时候,母亲最想说话的人,就是楚风,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傻孩子。”楚风伸出手,轻抚她苍老的面容,“来,叔叔为你雕刻,你要答应叔叔,保持这个笑容。叔叔一定为你雕刻出世上最美丽的木雕。”
“嗯。”
楚风摸出木头和匕首,一比一划,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个木雕,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每一道纹理的挥动,不经意间闪烁着神秘的光辉,等到最后一笔落成,木雕白光灿灿,就这么直接漂浮在许珍面前。
“喜欢吗?”
“喜欢,叔叔雕刻的,我都喜欢。”许珍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她疲惫的笑着,“叔叔,珍珍要走了,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事,但愿,下辈子珍珍还能遇到你。”
“傻丫头。”楚风深深吸气,“那你可要记住叔叔的样子,下辈子,不要认错了。”
他站起身,轻轻挥手,苍老的面容瞬间变得年轻起来,一如九十多年前,许珍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楚风。
“叔叔……”许珍念起当年初识的一幕,眼眶泪花盈盈,“珍珍,舍不得你,时间,为什么这么快,我还没看够你的雕刻,还没听够你给珍珍讲的道理,就要离开了。”
“叔叔,你说,人会有来生吗?”
“有的,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
“我记住叔叔了,下辈子,我再来找你。”
“珍珍……”楚风拽住她的手,那只滚烫的手掌,逐渐变得冰冷,楚风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透过朦胧的泪花,他似乎看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跟自己讨要木雕,他似乎看到了,她蹲在自己的店前,耍赖不肯回家。
他似乎听到了她撒娇般的索要每年一个木雕,似乎听到了她快乐的跟自己分享一切趣事。
岁月苍苍,时光如刀,当年机灵可爱的小女孩,如今百岁高龄,永远的躺在了这张病床上,她再也不会跟自己撒娇,再也不可能向自己索要木雕,甚至,再也不能开口跟自己说上一句话。
依稀间,他又看到了左右两家服装店老板,因妒仇杀;看到了老刘老死床榻;看到了龙莺莺、龙浩铭姐弟离别之时的痛苦泪水;看到了龙浩铭因为不能修炼,求之不得的钻心无奈;看到了孟凡出生时,那响亮的哭嚎;看到了许珍躺在病床上,那痛苦的煎熬。
人生于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每一件都是难以下咽的痛苦。
在这一刻,他突然感悟了,冥冥中,仿佛一道明光透亮心灵,使得他彻底明悟,心间仿佛打开了一道直通天地的闸门,滚滚的元气咆哮而来。
在这一瞬间,他苦修无果的境界,水到渠成的达到了天照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