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千年的发展,人类终于绝望的发现,20世纪最伟大的两大科学发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根基上仍然是无法突破的,也无法与量子力学完美整合出一个精典的统一场论。对于人类来说,光速,仍然是宇宙速度的上限。量子态,仍然是测不准。古往今来所有那些激动人心的科幻小说中,其壮丽史诗般的描写,横跨上万光年恒星际旅行的幻想,建立一个庞大银河帝国的梦想,等等等等,这所有的一切,人类的激情、热情、梦想、狂想,都在日渐冰冷的理论物理面前撞得粉碎,化作泡影,堕落消沉。
爱因斯坦,无论是诅咒也好,佩服也罢,他已经化作一尊巨大的雕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永远的横亘在人类的心中。他,以及他的理论,都成为无数世代人类无法跨越的鸿沟。对于人类来说,那冰冷的未来早已注定。没有现实可行的恒星际航行能力,比如科幻小说喜闻乐见的曲率引擎、维度穿越,人类将永远禁锢在太阳系内部,即使有着8大行星、无数矮行星小天体、柯伊伯小行星带、半径1光年的奥尔特云,但对于无限膨胀的人类欲望来说,这一切显然都不够。更何况,在这样的科学背景下,给予人类生命的太阳,也终将在某一天将连同地球在内的整个星系毁灭,到了那一天,也就是人类的末日了。
显然,对未知怀着无穷兴趣的人类,在这注定的悲剧命运面前,不能不感到恐惧、惋惜与绝望。毕竟,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当无神论已经成为一种普遍信仰之后,支持其生存与发展的动力,来自于对后代延绵的想像。但是,如今连这样的想像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只是这世间的过客,终将不复存在。我们的后代,作为整个族类,也将永远的灭绝,一如公元2000年代那位传说中的刘电工说过,“唯有死神永生”。
正是在这样的哲学背景之下,最近两百年来,人类的科技与想象的力量似乎已经衰竭到了极点。不要说出现爱因斯坦及其同时代的大师群星,就是像霍金那样的理论物理学家,都再也没有出现过。无数的大学中学小学,其课堂上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公元2800年代以前的发现与创造。不但科学课上如此,就是文艺课上,似乎也同样没有什么震撼人心的作品值得讲解。科学与艺术,甚至经济娱乐等各个社会领域,都陷入了整体的凝滞状态。
总体来说,自从2797年梅非斯特研究所的三名研究员连续发表数篇论文以来,人类在基础理论上就再也没有重大突破了。这一系列论文成就揭示了几项影响深远的内容,其一是最终证明人类无法以常规方式接近甚至超越光速这个宇宙速度的上限。其二是证明唯一可能超越光速壁垒的方式就是曲率跳跃,排除了人类或其他物质通过虫洞、黑洞、灰洞进行空间跳跃的可能,同时,曲率跳跃需要暗能量或无穷大常规能量,在没有掌握暗能量之前,曲率跳跃也是不可能的。其三是证明人类1万年内无法真正了解、采集、使用暗能量。其四是证实太阳系不存在大规模可采集反氢矿藏,没有大量现实可用的反氢物质,则表明无法制造实用阶段光子火箭最高99%的光速进行星际航行。距离人类最近的恒星都在4.2光年之外,以几十公里的秒速航行前往,简直不可想象。其五是提出重核聚变技术的实用化设想。
截止该年,人类已经成功实施了对火星、木卫二、土卫六等类地星体的宜居改造工程,启动对海卫一的生态改造,原本还计划启动对木卫四、木卫六、金星的星球生态改造工程。同时,从地球到冥王星,各大星体轨道上空还建造有大大小小28个太空城。轻核聚变冲压引擎的实用最高速度也达到了100公里秒速,在实验室已经取得300公里的秒速。对人类文明来说,已经拥有近乎取之不竭的轻核聚变能源,只要不奢望走出太阳系的话。
尽管如此,有识之士则从这一系列论文中读出了一个的黯淡前景:太阳系,恐怕真的是人类文明的牢笼与坟墓了。
有人做过计算,以人类目前最高速的飞船,以100公里秒速远航,即使想要抵达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统,4.2光年之外的半人马座阿尔法三体系统,进行科学考察探索,再研究是否有改造可能,再进行星际移民,这样一步步的从无人探测器到拥有完善生态循环系统的载人探测器、再到小规模开拓队、中等乃至大规模规模移民,每一步单程时间都至少需要1万2千多年。即使成功制造出重核聚变冲压引擎,最高速度也只能达到百分之一光速,单程时间也至少需要400余年,更不要说其中可能遇到的各种艰险。至于一支载人探测器上,人们如何以冷冻休眠技术实现跨越400余年的漫长时空,或者在飞船上建立一个可循环的世代生态系统,并在到了当地之后可以有相应的生理、精神、知识状态进入探测开拓、星体改造等复杂工作,这都反倒成了可以解决的技术性问题了。
导致黯淡景象的核心在于,时间。
人生有限,时空无涯,在衣食无忧、安逸享乐的正常情况下,谁愿意跨过漫长的时空,忍受未知的生理、心理问题,去做那样的开拓性实验?况且这是一次对个体来说无法承受失败的实验,对群体来说也是在目前还看不到具体前景的实验。
人们或许可以忍受十年的隐忍坚守、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三十年的河东河西,但是几百年之后呢?即使经过基因技术的改良,人类整体寿命已经提升到180岁,个体有活过200岁的。但目前从人类的实践看来,还没有对超过200年以上个体心理变化的描述与评估。
距离的壁障,打败了人类最后一丝进取之心。在失去向宇宙进军的进取动力之后,人类社会日益内向,虚实交互技术又一次甚嚣尘上,人们沉湎虚实体验游戏无法自拔,社会生育率迅速跌至低谷。早在22世纪就已经革除了的社会毒瘤,致幻类药品滥用、多性恋滥交、暴力团伙犯罪、黑金政治,又一次成为社会公害。再加上人们对于资源的破坏性挥霍,新的星球开发及矿产开掘都陷入停滞状态,更使得太阳系内可用的矿藏及燃料迅速朝着枯竭的终点迈进。以目前状态看来,用不着等到50亿年之后太阳剧烈膨胀化身红巨星吞噬地球,大概再过一千年,太阳系之内,就不再有人类这个物种的存在了。
公元3000年代,失去外部竞争压力的人类文明正在全面走向彻底堕落、衰老、死亡的深渊。3003年12月份出刊的最后一期《太阳周刊》电子报首页那几个振聋发聩的大字,“人类文明全面进入衰老期了吗?”,也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没有在人们心中泛起多少波澜。
世间万物,原本就处于生生灭灭循环不息,除了人类,也没有哪个物种曾爆发出如此强烈的生存忧虑。人类文明若当真走向最终毁灭,这对于原本生长在地球上的那些动植物来说,绝对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或许再过1万年,又会进化出别的什么智慧生物形态,比如稻草人,鼹鼠人,“小强”人。
当然,社会的整体堕落,并不表示这个社会就完全没有一个关心人类未来的人。
奥尔特云内侧,距离地球160个天文单位的矮行星三保轨道附近,射手空间站,标准时凌晨两点。
“彼得,还不休息?有什么新发现?”哈德曼教授半夜睡不着,在站内闲逛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观测室内还亮着灯。当他推门进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学生罗彼得还在里面忙乎着什么。对于这名如此勤奋而与旁人显得格格不入的弟子,老教授其实颇为欣赏。事实上,整个空间站5名研究人员1名工程人员,只有罗彼得一人在100岁以下。
罗彼得今年28岁,中等身材,眼眸漆黑如墨、头发淡金卷曲,是出生在木卫二的第18代移民,其母系应该具有日耳曼血统。假如放在一千年前的公元21世纪,罗彼得大概算得上是一名英俊帅气的混血青年,但到了人类各系血统大混血、满地都是人造美女俊男的今天,他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显得有些落伍了。唯一还算吸引人的,是他那一双偶尔闪过智慧光彩的黑色眼睛。尽管在木卫二上接受了初等至本科教育,罗彼得仍然向往地球上那些古老大学的深厚传统,经过一番努力,考入有千年历史的清华大学攻读研究生,并于去年获得清华大学宇宙学博士学位,随后申请进入了清华这座位于三保星附近的博士后工作站,由哈德曼教授主持的射手空间站,继续从事他最喜欢的宇宙学研究。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看来,宇宙学完全就是一门屠龙之技,浪费钱财,就连校学术委员会都曾多次提议取消。
今天晚上,哈德曼教授就是反复思虑起标准时昨天下午收到的那封电邮通知,辗转反侧睡不着。看着仍在独自观测思索宇宙深空问题的学生,哈德曼教授不无忧虑的想到:自己和一众同仁们苦苦坚守了百年的空间站,人类文明最后的精神堡垒,难道真的就要按照联合公社通知要求,1个标准年之后正式裁撤?人类文明,真的已经没有希望?哈德曼教授清楚,今年182岁的他,早就该退休了。空间站另外3名老教授,182岁的韩少锋教授是哈德曼的老同学,162岁的武田信次教授是哈德曼的学生,160岁的图瓦涅夫教授则是韩少锋的弟子。毫无疑问,除了罗彼得,空间站其余4名研究人员都已经远远超过150岁的退休年龄,处于超期服役。空间站还有1名105岁的维护工程师,1台仆役型生化机器人。在哈德曼教授眼中,罗彼得27岁即取得博士学位,虽非天才,也算是比多数人勤奋好学了,很多人通常都是在30岁之后才能完成取得博士学位所需的论文,要么就干脆毕不了业。
射手空间站,是目前人类世界距离地球最远的一处载人深空探测站,从地球上以目前最快的重核聚变脉冲引擎飞船,以3000公里秒速高速飞行到达这里,也需要约95天。距离射手空间站最近的人类聚居区,则是位于110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冥卫一太空城卡戎,约有100万人。补给船每年只来两次,即使是前来三保星观光的旅行团,每年也不超过三起。空间站的研究人员每5年可以轮休1年,维护工程师则每10年换1人。在这样一个遍布冰冻小行星的孤寂幽闭空间,人们最大的敌人就是寂寞空虚冷。
只不过,哈德曼教授暗自叹息,若非为了那个使命,又有几人能够忍受这份寂寞,呆在这遥远的虚空世界?若那件事当真得到证实,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连“寂寞”这样的人类独有情绪与词汇,也将在宇宙中不复再有?以往的一切坚守,终将都是毫无意义……
“哦,老师……”将视线从显示屏前移开仅仅一瞬,罗彼得又将头转了回去,继续他的计算。此时,他正在计算一个他认为可能暗含“重大”发现的关键数据。宇宙虚空本无意义,无数个夜晚,应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罗彼得却从这死寂一团的没有差别中发现了一丝不寻常。对银河深处不断做着探测的射电望远镜,随时都会将数据传入电脑,由电脑分析得出结论。刚才,就在罗彼得匆匆吃完一包方便面回到电脑面前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串奇怪的数据,这类数据,近段时间他已经发现多次,只是一直不能确认。将最近发现的这一系列数据全都纳入计算模型之中经过反复演算,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或许很重要的发现。只不过,这个发现,一旦成立,可能会让很多人心头翻过狂风暴雨,当然也可能会让很多人仅仅死水微澜一阵。略一踌躇,罗彼得还是说道:“……有些奇怪的情况,现在还不确定……”
从罗彼得的脸上,哈德曼教授已经看出了蹊跷:“怎么,有新的发现?”
“哦,是的,老师,不过……”罗彼得是一个腼腆而谨慎的人,尤其是一个面对新的事物新的发现不是那么有着充分信心的人。此刻,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个大胆猜测,唯有面对敬爱的老师,尽管心有踌躇,他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是这样的,老师,您知道这一年来我一直以太阳系为圆心,半径10000光年区间,观测猎户座漩臂各向的恒星系统,累计已经发现了13颗类地星体……”
长期以来,哈德曼教授领导的射手空间站一大任务,就是发现并统计出距离人类世界较近的类地星体。宇宙之大,类地星体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少,在宇宙之中的绝对数量可以说是无数。仅仅是最近20年间,射手空间站就已经发现超过100颗类地星体,遍布在距离太阳系10000光年之内的区间,这其中颇有好几颗距离太阳系在100光年之内。只不过对于人类来说,绝大多数都过于遥远,即使以当今技术,想要穿过层层宇宙尘埃与恒星扰动,发现地球量级这样的星体,也颇需要花一番耐心与精力。得益于射手空间站良好的观测条件,罗彼得在短短不足一年时间内就发现13颗类地星体,在射手空间站个人历史记录来看,仍然算得上成果优秀了。
“对,前段时间你还把这一系列发现整理完成了一篇论文,前两天我听说已经通过评审,应该很快就会正式刊发在最新一期《天体运行》电子季刊上了。怎么了,你又有新的发现?”哈德曼教授前不久还帮弟子指导过这篇论文,并顺手帮他推荐了出去。
“要说新发现,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距离我们8光年之外的,全天最亮的天狼星双星系统。以往我们都认为,这两颗恒星红巨化之后,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气化了,当然所谓的天狼星人也肯定早就不存在了。尽管目前两者分别塌缩成了蓝矮星和白矮星,体积一个和太阳差不多大,一个和地球差不多大。通常人们都不再将那里作为是否存在类地星体的观测区间。前几天我无意中发现,那边似乎有了一些变化。”说到这里,罗彼得顺手调出了电脑上的图像数据,比划着示意给哈德曼教授看。“老师你看这里,在整个浓罩着一层厚密高热金属气体的恒星系统中,我计算发现这里多了一点东西,或许是一颗残存行星内核,或者从天狼星AB双星互相撕扯中拉出来的一团物质,又或者是一颗新被捕获的流浪行星……”
“新捕获的星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听到弟子说出这个有趣的话题,哈德曼教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转瞬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
罗彼得不由为自己的推断有些羞涩:“当然,我还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大致判断,这是一颗质量体积都不太大的星体,可能和我们的地球差不多,估计或许会有类地星体的结构与状态,若是进一步观测研究还有液态水那就更好,那就是一颗适合人类居住的类地星体了……”
“这就是你觉得奇怪,还不能确定的地方?”哈德曼教授有些不以为然。尽管与弟子探讨类地星体、星际移民,哈德曼也不是第一次了。尽管有这个疑似新发现,但这还不足以到“奇怪”的地步。
“当然不是……”罗彼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调出了另一段图像数据,指给老师看。“刚才那个只是一个小发现,很快就可以完善确定是否真的出现了一颗近距离类地星体。其实,我真正感到疑惑,不敢确定的,是这里……”
看见弟子手指的方位,那一带熟悉的图像,哈德曼教授心头不由咯噔一下:该来的终究来了?不知道若猜测成真,将情况报上去之后,上面还会不会认为射手空间站是劳神费力,而决定裁撤?但是,若那是真的,就算不裁撤空间站,这里又还有多少真实存在价值,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老师,老师……”眼看哈德曼教授似乎陷入了沉思,罗彼得双手在他面前晃了好一阵,连唤了几声,才把哈德曼教授从走神中唤醒。
“没事,你继续说……”哈德曼教授此刻心底百转千回,既希望罗彼得的发现可以映证那件事,又不希望他的发现成真。纠结,矛盾,就是他此刻最好的写照。从相信科学来说,他认为那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从人类文明的情感来说,即使空间站被裁撤,他却也不希望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