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默思索着有关那个文明遗言带来的相关问题。空间站内的空气陷入一片凝滞。
“目前我们的文明处于哪一级？”武田信次忽然道。
“这个一时真还说不清楚，需要看我们已有的技术情况……”哈德曼皱了邹眉头。
“或许我们可以先讨论下这个问题，这对判断我们是否会遭到打击，我们是否需要立即向联合公社发送预警讯息，这一点是前提。”韩少锋提议道。
“那么，我们先暂且认为，外星人遗言最后提到的，大规模运用重核聚变技术，小型孤立封闭空间生态世代循环系统、达到千分之一光速，这些就是3C文明的入门标志。先说重核聚变技术。目前我们人类的科技发展情况是怎样的？”哈德曼环顾众人，问道。
“关于这一块儿，我比较熟悉。”武田信次接道：“自从200年前，吴成桐老先生提出重核聚变技术实用化设计思路以来，经过多年发展，40年前我们就开始将这套技术大规模使用在各类大型机械设备上，比如目前我们这个空间站，就已经换装了重核聚变发动机。这样，才能使得我们可以从下面的三保星上随时获取需要的能源。最近十年来，众多发动机制造公司一直致力于重核发动机的小型化、微型化，上个月我还看到报道，有公司正在变形机甲上试验微型发动机。”
“在飞船运用这一块呢？”哈德曼继续问。
“重核发动机刚运用到飞船上时，对飞船速度的提升并无优势可言。当时，即使装备一般的轻核发动机，飞船最高速度都超过了200公里每秒。100年前，厂家对轻核发动机的潜能发挥到极致，飞船速度最大达到了330公里每秒。至今，轻核发动机也是变形机甲的标配。”武田信次继续说明。“目前，所有的飞船基本上都采用了重核发动机，秒速达到3000公里左右，也就是百分之一光速。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在宇宙星空中，适用的矿藏几乎是无限的，采集也是非常方便。最新的报道表明，装备重核发动机的飞船试验速度已经达到4000公里。据我所知，采用脉冲技术的重核发动机，理论上限甚至可以达到10%光速。”
“如此说来，目前我们的普通飞船速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千分之一光速？”
听到韩少锋这样说，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3C级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大规模使用重核聚变技术，并以此制造出千分之一光速飞船。在这一点上，人类已经达到了。
本来，在众人观念中，就算拥有了千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光速飞船，人类即使想要抵达最近的比邻星探索，也需要数百到数千年。这当然不是人类寿命所可以实现的。更何况，探索其他星系，目的是为了发现宜居星球，考察探索确定可行方案之后，进行改造，并进行星际移民。这个过程，以百分之一光速飞船，数趟往返，保守估计这个计划的实现，也至少需要两三千年。以一代人甚至飞船最多能够搭载的老中青三代人，要实施这个计划，是不太现实的。
但是，再加上小型孤立封闭空间世代生态循环系统呢？
想到这一点，罗彼得蓦然明白过来什么：“那些实施打击的高级文明，肯定是为了消灭有可能影响其空间霸权的周边文明！一旦某个文明拥有了重核发动机技术，将会很快发展到百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光速，这是毫无疑问的。你们看，从实验道掌握运用重核聚变技术，我们人类也仅仅用了两百年，就达到百分之一光速了。两百年，这在宇宙尺度的文明发展长河中，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瞬间。再加上可以世代循环的生态系统，人们即使一代人，两代人不能跨越数光年的距离，但只要制造一艘可以容纳上万人的飞船，这样足以支撑飞船人口的内部循环，再加上携带部分人口胚胎，就可以确保一艘飞船在最多10代人的时间之后，实现星际移民。毕竟，就算新的星系没有完全宜居的星球，利用星球生态改造技术，也基本上可以在两百年内初步改造出一个勉强可以生存的星球。然后，再以新的星系为跳板，文明可以蛙跳的方式，几千年、几万年之内遍布几十光年的宇宙空间。这还仅仅是百分之一亚光速的情况下。若以那个被毁灭的3C级高等文明，99%的光速，或者说载人飞船最大50%左右的光速，这个时间足够填满几千、几万光年空间了。”
听完罗彼得一口气的长篇分析，大家都明白了一些什么。
文明，与个体的本能一样，或者说，文明的本能，就是个体本能的延伸与放大，就是对生存的无限渴望。生存，需要足够的空间，足够的能源。如果一个文明占据了一定空间，后来者与先占者之间，或通过谈判，或通过合作，或通过奴役，或通过驱赶、消灭，才能共享或独享一片星空。
共享还是独享？这是一个博弈的问题。
人类文明历史上，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争夺能源，已经爆发过无数次战争。目前的人类联合公社，正是在经历上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人们意识到再来一次战争，人类恐将灭绝，这才于300多年前成立的。这个过程，充满了谈判、博弈、尔虞我诈。
这还是在人类文明内部，从根源上是同文同种，能够互相沟通与理解。若这种斗争并非发生在人类文明内部呢？仅仅在地球文明史上，被人类灭绝的物种已经上百万种，更不要说，若是人类文明与其他文明相碰撞，和平共处？恐怕只会是一厢情愿。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是一句空话，更何况，非我种类!
“我们的文明，走向堕落，也正是因为在已经填满了可能填充的空间，没有能力开拓新的生存空间之后，失去了外生发展的动力，失去了前进的方向，这才导致这两百年来科技整体上的停滞，虚实交互体验技术、享乐主义、个人至上自私自利的生存方式才会大行其道……”罗彼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长期以来内心对这个时代的看法。
除了哈德曼与武田信次这两位日常与罗彼得接触较多，对他的秉性比较熟悉的老人，另两位都不由得对罗彼得这番话刮目相看，没想到罗彼得在埋头科研之外，居然对人类文明还有如此深切的看法。这一刻，大家都有些理解了他。对人类文明的展望与信念，才是驱策他年纪轻轻宁愿来到160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宇宙深空，耐下寂寞潜心研究的内在动力。
“不过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没有完全失去信心，还有很多真正的科研工作者，他们以不屈不挠的努力，大幅度提升了飞船的速度……”说道这里，哈德曼忍不住惨然一笑：“若因此招致外星高级文明的打击，这就真的太讽刺了……”
确实，一个文明，为免致在麻木消沉中走向自我毁灭，而努力提升技术力量，却在此过程中招致打击，导致毁灭。反过来说，若不这样努力发展，或许还能在懵懂麻木中醉生梦死，在苟延中残喘。
“这样死，总比苟活好！”罗彼得骨子里来自华夏文明传承的理念，在这一刻迸发而出，即使面对老师，也忍不住反驳道。
究竟是好死不如赖活，还是但求站着生、不求跪着活，这两个问题，前人多有争论。不同的年龄，阅历，背景，都会导致对此问题的不同选择。
哈德曼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只道：“不管怎样，探索未知，运用规律，发展科技，总是我们选择科研之路的内在追求，至于文明是死是活，实在也不是我等可以考虑的，这些宏大问题还是交给联合公社那些政治家们去考虑吧。刚才，我们已经确定拥有了3C文明的其中一项标志性技术，另一项……”
“小型孤立封闭空间生态世代循环系统，这项技术在我印象中我们还没有掌握吧。长期以来，我们的星球生态改造技术都始终停滞不前，就连已经实施的火星、火卫二、土卫六星体改造计划，也只是完成了初步。这几颗星体至今都有一些地域没有改造成适合人类定居的所在，更不要说海卫一、木卫四、木卫六、金星等几颗尚未改造的星体。这里面既有人们失去进取之心的原由，也有技术停滞的问题。我们的星球生态改造技术迄今都停留在初级状态，这项技术，与封闭空间生态世代循环技术，密不可分。比如太空城，即使最大的太空城人口将近3000万，也只是一个星际游轮一般的存在罢了，没有哪一个能够像地球这样具有相对完整的生态系统，可以相对独立、不需外界补给的长期运转超过1年。由此可见，小型空间生态循环系统，应该还没有……”韩少锋道。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室内骤然响起一个干涩而冰硬的提示音：“您有新的邮件，您有新的邮件……”
原来，是武田信次随身携带的手机式数据终端发出的声音。尽管在远离地球160个天文单位的深空之中，直接连线打电话不太现实，将手机作为移动信息终端，收发邮件查询信息资料还是很方便的。
武田信次随手摸出来点开邮件一看，是一期最新出版的《自然》电子杂志。瞥眼之间本想关掉，却骤然被封面上一个醒目的标题吸引住了，赶紧打开电子杂志正文，并将该文投影到研究室中央大屏上。
“你们快看这篇文章……”武田信次指着那篇最新的科研文章。其实，不用他提醒，众人已经齐刷刷抬头看向了大屏幕。
上面一行醒目的标题尤为刺目：《论初级生态循环系统在无补给深空探测器的运用与前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