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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琴萧一曲风雪临

刹时,悠远空旷的天地只这一琴一箫,琴音清如玉碎冰盘,箫音轻如风行水上,琴箫合处如花开露坠,如月出云随……

白昙山坐落于帝都城外,约十多里之距。虽不及天支山人文悠久,引得诸多风流人物登览,亦不及天璧山之险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苍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气势,但在皇朝却同样是声名远扬的,特别是在帝都,入白昙山的,上至王公贵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过。

远望白昙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围小峰环绕,如群星拥月,碧树青草铺盖峰峦,显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昙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进香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又因山中有数处温泉,使得此山气候宜人,冬日里多有权贵来此避寒闲住。因来往香客多了,白昙寺便在山中各处温泉附近另建有别院,以供香客、贵人们居住。

巳时四刻,侯府车队抵达白昙山下。寺中早已得到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着。

倾泠步出玉辇,迎面一阵山风吹来,带着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眯眸。

“这就是山呀!好高呀!”听得孔昭兴奋的呢喃声,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山,这一路上让她惊奇的东西实在不少。

倾泠抬首,头顶之上,碧空如洗,游云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盘踞,绵延起伏数里之远,冬日里依然是峰峦如黛,郁郁葱葱。

“此山名白昙山,乃是因山中长一种千日白昙花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来,穆悰在一边解说道,“此昙花每千日开花一刻,花开之时,千瓣万蕊一时绽放,华光异香,白玉无瑕,乃是稀世奇珍。两百年前有高僧仁诲于此建寺,传授佛法教化万民,至今时今日,白昙山、白昙寺已化为一体,是佛门圣地,备受推崇。”

倾泠闻言,不禁悠然神往,“千日才开花一刻的千日昙……不知它上次开花是什么时候?”

“这须得问问白昙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昙极难种养,而今世间仅白昙寺中有两株。等到安顿好了,公主不如选个日子去白昙寺看看,既可进香礼佛,亦可观千日昙的真貌。”

“嗯,”倾泠颔首,“既已出来了,内邸臣你便安排吧。”

穆悰应声“是”。

而一旁,孔昭拖着方珈嘀咕着,“这就是和尚吗?真的是光头呢?可他们的头上为什么都有那么多圆圆的疤?咦……他们为什么看到了公主就马上闭上双服?哼!嫌弃我们公主吗?敢这样对我们公主,这可大不敬!”

“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别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辇,这上山还得一两个时辰呢。”

“方令伊,你为什么老喜欢敲我的头呢?”孔昭摸着脑袋。

“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地看着孔昭。

孔昭吐吐舌头,一转身扶着倾泠下辇,一边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园的时候从没人打我,可自从到了侯府,方令伊老是训我。”

倾泠闻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罚了方令伊,那时你又该哭了。”

呃?孔昭眨眼,待明白过来后,撇嘴道:“才不会。”

侯府一行人下了车马,换乘肩辇,跟着寺中僧人慢慢爬山,午时近末,方到了山腰处一座别院。这是寺中为侯府一行准备的,一府的人下辇,用膳,安顿,又是好一通忙活,这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只是在别院四处随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劳顿。

第三日,顾氏领着一府的女眷去白昙寺进香,寺中住持白惠大师亲迎。

白昙寺坐落于白昙山的主峰,离峰顶不过十数丈距离,足踏青山,头顶碧空,远可望威荣的帝都城及辽阔的祈云平原,近可揽朗日浮云,看层峰叠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楼阁错落有致,怪石松柏点缀其中,仿佛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

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见寺,第一次拜佛,虽说面上仍是淡然如常,但神情间的喜悦却是显见的。顾氏见她欢喜,心下自也欢喜,于是伴她在寺中四处游赏,又有住持白惠大师在一旁解说指点,这一日过得极是愉悦。午膳用的是寺中的斋饭,清淡可口,甚合她的心意。又闻峰顶日出极其壮丽,便萌出观赏之意。见寺中干净雅致,梵音如唱,很令人心静神安,比之别院更让她喜欢,于是便有了留意。

白昙寺中也有女子住的禅院,闻公主要留,自是十分欢迎。而顾氏见她欢喜,哪有不乐意的,巴不得她能在此多住些日子,于是孔昭、方珈、穆悰便领着数名侍从及二十名侍卫留下,伴她住在寺中。顾氏自领着其余女眷回了别院。

那日,是倾泠近段日子来睡得最为安恬的一晚。

因要看日出,寅时便起了身,梳洗后用过早膳,寅时四刻便出发了,孔昭临出门前想了想,把琴带上。离峰顶不过十数丈距离,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方珈、穆悰在峰顶挂好灯,然后铺上垫子,让倾泠坐下,又将手炉给她笼上,再将斗篷披上,然后吹熄了灯,身后侍卫们如扇形环护。

天光暗淡,只看得前边影影绰绰的山峰,可过得一刻后,隐隐的一丝红光从天边显现,然后山峰间慢慢地便有绯色一点一点显露,渐多渐浓,晕红的淡光也渐渐驱散了天地的阴暗。随着时光的流动,那一点绯色慢慢化为半璧红玉,自峰峦间缓缓升起,越升越高,绯红的光芒越来越浓……终于,一轮红日从峰间跃上高空,霞光穿透云层,辉射千里。但见天际一片绯红,朝霞万丈,云彩绮艳,明丽的日辉洒下,如一层薄薄的绯纱,缓缓地落向天地万物,给青山绿水花草树木镀上淡淡的华妆。

天地这一刻无与伦比地明亮壮丽,令倾泠惊艳无比。眼前景况她只从书中见过,可到此刻亲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万分之一的美。

此情此景,画图难展。

“江山多骄,方不负英雄折腰。”倾泠赞叹。

她起身走近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悬,云霞胜火,脚下沟壑纵横,山谷如带,青松碧树绵延起伏,极目眺望,有城郭河流,还有无垠的疆域……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仿若远在万里。

“奴婢曾听人说,世间最壮丽的是日出,最壮观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说道。

倾泠微微仰首,眺望红日及远空,良久,才轻轻道:“外间果然百媚千妍,壮丽无比。”

“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着眼前的壮丽景色,不由得痴迷惊叹,“公主,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日出啊!”

“怪道有人会特意登山观日,果然非同一般。”方珈也赞道。

“却不知苍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会是什么样的。”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顶之上看日出,又会是怎样的壮丽?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随手掬风?

正当诸人为日出的壮美而感叹时,忽然有箫音传来,如一缕清风拂过这煌煌朝色,顿令那云霞收敛了几分艳光,又如一串冷露从天而降,洒落这静谧的清晨,泠泠惊破一山的沉寂。

峰顶诸人一惊,移目环视,却只见松柏峰峦,不见人影。而那清幽的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边落下,又似峰底飘来,幽幽不绝。

倾泠心中一动,回身取过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轻拨,琴音顿起。

当琴音自峰顶飘下,箫音忽止,似为琴音所惊。可倾泠不为所动,琴音若行云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轻扬飘荡于峰峦危崖间。箫音似为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行吹起。

霎时,悠远空旷的天地间只这一琴一箫,琴音清如玉碎冰盘,箫音轻如风行水上,琴箫合处如花开露坠,如月出云随……不知是箫音引着琴音,还是琴音引着箫音,只闻琴箫相伴,融洽得浑然一体,契合得妙到毫巅。这一日清晨,整个白昙山都沉醉于琴箫之中,人为之痴,水为之凝,风为之停,日为之倾。

当是仙乐,当是天音。

一曲终了,四野无声,天地静然。

许久后,峰顶的诸人才幽幽回过神来。

“公主弹得好琴!”方珈赞叹。她熟知音律,宫中自也是常闻国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却是此生未闻,“却不知那吹箫的又是何等人物。”竟然吹得如此美妙,可与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

“有这等技艺的绝非常人,听闻白昙寺中僧人多有才艺,这吹箫的许是寺中哪位高僧。”穆悰道。

倾泠却如若未闻,垂首敛目,手依然停在弦上,若是细看,会发现她指尖微微颤栗。

日出已看过,方珈正待要提议回寺,忽然倾泠指尖一划,顿时清音再起,却是她从未在人前弹过的那曲《倾泠月》。于是,白昙山再次沉浸于优美动听的天籁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说的话。

只是这一次,只有琴音飘荡于山间,惊落那枝叶间的霜露,唤醒那沉眠的万物,一遍已过,再一遍奏起,山峦沉醉,万灵俱静,箫音却不曾吹起,未有相和。而琴音,似无遏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地,令天地万物沉醉其中。

那一刻,只有朝日窥得山腰的一处危崖边,有一人倚松而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箫,指节发白,指甲深陷,几次欲举,却终只是无力垂下。微微仰首,旭辉自松叶间洒落,照一张平静苍白的脸,一双似容纳了世间所有悲楚的眸。

那优美如仙乐的琴曲一遍一遍飘扬在耳边,他静静地听着,心中默默地相合,目光穿过松叶,空空地落向天际。朝阳绚丽,云霞绮艳,可隔着松叶相看,便一切都是支离破碎,便是拼尽所有,也无法求一个圆满。

终于……

当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

他无力地闭了目,天地刹那间倾覆。

“公子。”忽然,远远的有唤声传来。

他睁开双眼,看了看手中的玉箫,抬手眷恋地轻轻抚过,然后弯腰,将玉箫缓缓插入泥地中,看着玉箫一点一点没入泥土中,他唇边浮起一抹苍凉的微笑。当玉箫完全没入泥地,只露一圈箫管,他抓一把土撒下,那一点箫管便也掩埋了。他起身,最后看一眼那抔黄土,转身,林间秋嘉已急急奔来。

“公子,晨间风冷,夫人担心你又受寒,着急唤你回去呢。”

“嗯,回去了。”秋意遥抬步往回走。

“咦,公子你的箫呢?”秋嘉道。他记得早上公子出来时有带一管箫的。

“箫留在府中没带来,你忘了。”秋意遥淡淡地道。

“呃?”秋嘉有些发愣。他整理行装时,记得是有带箫出来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样……难道真的记错了?

峰顶之上,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边,看着脚下深渊,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没有和呢。”

方珈听得,道:“这刻正是早课时辰,那位高僧定是不得空,回头去寺中询问一下,下回再让他为公主和曲就是。”

倾泠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前方,穿过那青峰原野,遥遥地落向虚空。

那日,观完日出回寺,穆悰要去打听今日谁人吹箫,倾泠却阻止了,倒是另吩咐孔昭去山腰别院问问夫人,府中可有带了箫来的人,若带了,便借一管,她想吹。

孔昭领命去了。

因公主向来行事随性,方珈、穆悰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陪着她继续游赏白昙寺,自然也见到了那两株千日昙。只是此刻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与其他花树并无两样。据照料昙花的僧人说,离再次开花还有半年之久,众人闻言失望,倾泠只略略一叹,便作罢。

后来孔昭回来,道夫人闻公主想吹箫,忙命秋仪去找二公子问问,府中只有二公子会吹箫,只是秋嘉来回,“此次出门未曾带箫。”夫人问公主,明日行否,她着人回帝都去取来。

倾泠闻言,摇摇头,对方珈道:“此也只是一时之兴,兴头过去,便也罢了。方令伊着人去和夫人说声,无须麻烦。”

“好。”方珈应道。

夜里,所有人都歇下后,倾泠房中却依然透着灯光。昏黄的烛火下,她独对古琴,静静地看着琴身上的那八字:

高山流水

永以为记

高山流水……指尖抚过四字,耳边似又响起了日出之下的那一缕箫音。自她知晓高山流水的故事以来,总觉得那样的知己只存于传说中,千百年来再无第二。可晨间琴箫的契合,那一刻心魂的震撼与欣慰,那一刻神魂相交的喜悦……才知,知音常在,只是缘浅相误。

《倾泠月》是她的心音,她以琴表心,她以音相邀,可吹箫的人却沉默婉拒。

指尖一拨,琴弦发出“铮”的清吟,在这静夜里,显得分外地孤寂,余音袅袅,似不甘如此,却终只在一片静寂中缓缓而逝。

倾尽泠水兮接天月,

镜花如幻兮空意遥。

蓦然,她想起当年白绢上看得的话,恍然间,她隐隐懂得了留下此语之人的心情,亦明白了他为何会在琴上留下“高山流水,永以为记”八个字。

缘浅,不得情深相守。

知音,得以永存长芳。

当年,那人留下此语之时,又该是何等的无奈与怅然?

红烛滴泪,夜风呜咽,寒鸟哀啼。

一夜便如此过去了。

晨间早膳时,方珈、穆悰请示可要回别院去。

倾泠道:“寺中环境清幽,日对慈佛,耳闻梵唱,最是宁神静心,比之他处更称我心。”言下之意便是要继续留在寺中。

方珈、穆悰见寺中环境确如她所言,倒并未再劝,便安心陪她在此。

十二月十四日。

早上时,天空中忽然疏疏落落地洒下些盐粒似的雪子,落了半个时辰又止了,在地上铺下一层浅浅的白霜。到午时却又飘起了雪花,柳絮似的从半空扬扬洒洒飞落,似天女散花般奇美。一个时辰后,白昙山已换新裳,粉妆玉琢似的洁白晶莹。

方珈、穆悰见天气突变,担心夜里更冷,便领着几名侍从下山,打算去别院再取些冬衣、棉被上来,以备御寒用。两人到了别院,与顾氏喝茶闲话了会儿,方去南厢小院里将余下的行装全部整理打包了,准备一起搬上白昙寺去。因看公主的意思,这白昙寺还有些日子留。弄妥当了,回了正厅,正准备辞别顾氏,却见孔昭满脸惊惶地冲进了别院,一见两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公主……公主不见了!方令伊,公主不见了!我找不到公主了!”

“什么?!”方珈、穆悰、顾氏闻言,皆是一惊。

“什么……什么公主不见了?”方珈扶住啼哭的孔昭,口齿都有些不利索了,“你别哭,先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公主不见了?”

“你们……你们走后,公主说要去赏雪,我便陪公主去。公主不喜欢人多,所以只有一名侍卫跟着。后来看了会儿雪景,公主说想弹琴,于是我便回寺里去取琴。可等我取了琴再去时,就不见了公主,侍卫也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没找到,我又回寺里找,也没找到,我……我找不到公主了……”孔昭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方令伊,我找不到公主了,我不知道公主去哪儿了……呜呜呜……”

三人听完,只觉当头一个惊雷炸响,脑子里顿时轰轰的,乱成一团。

公主不见了?

公主为什么不见了?

公主怎么会不见了?

是有人……掳走了公主?

为什么要掳走公主?

是公主自己跑丢了?

公主怎么跑丢了?

……

无数的疑问从脑中闪过,可没一个抓得住,想得明。

“秋仪,快,快去唤二公子过来。”顾氏慌乱中只想到一人。

“是。”秋仪赶忙去了。

厅中,顾氏、方珈、穆悰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慌色,只有孔昭依然嘤嘤哭着。

公主难道真的不见了?若公主真的不见了……

三人只要稍作此想,一颗心便幽幽下坠,再不敢深思。

“不行,我……我得去找公主。”方珈一边说着,一边抬步,便要往外跑。

“方令伊,”顾氏赶忙唤住她,“你要去哪儿找公主?”

“去……去……”方珈说不出,“可是,就算是翻遍整个白昙山,也得把公主找回来!否则,公主若有什么闪失,就不只是……”她看着顾氏,脸色一片惨白,“不只你我,而是侯府……甚至是整个白昙山上下……”她没有说完,可三人谁不清楚,不只是陛下,还有安豫王府,雷霆震怒之下,无人可幸免!更何况,那样的公主,谁忍心她出事!

顾氏也是心口一紧,一边慌着,一边自语道:“是要赶快去找,不知道在哪儿,那就只好搜山了,搜山可不只能一两个人去……”说着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去叫总管马上把别院里的人都召集到中院来,快去!”

“是。”侍女赶忙去了。

而那边,穆悰则是力持镇定,抓过慌得只会哭的孔昭,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一点儿头绪,“孔昭,你别急着哭,先说说情形。你和公主在哪儿赏雪?你取琴大概去了多久?取了琴回去时,那里可留有什么线索没?”

“什么什么线索?”孔昭睁着红红的一双眼,愣愣地反问,“我陪公主去了东亭岩赏雪,公主说那里视野最好,我去取琴,大约也就是两刻钟的样子便回了。我回到东亭岩时,那里便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了。我使劲叫公主,公主也没应我。”

“后来呢?”方珈紧跟着问一句。

“后来……我一见公主不见了,自然着急,所以我就去找公主,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公主的影儿。”孔昭说着说着,又止不住哭起来,“方令伊,公主她去哪儿了?她会不会有事?”

“你先别慌。”方珈安慰着她,其实自己早已慌得六神无主,只不过在宫中生活了二十余年,经历的事多,因此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穆悰亦同样是二十余载的宫中生涯,经过了最初的震惊慌乱,此刻已稍复冷静,继续询问孔昭:“你可在东亭岩发现什么没?比如地上的脚印?或者地上掉什么东西?又或者……地上可有血迹?”问到最后,他心弦绷得紧紧的,几乎是不敢问出口。

孔昭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样……”顾氏忽然道,“会不会公主只是去别处看景了?而不是你所说的‘不见了’,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了。”

孔昭又使劲地摇头,“才不是!我找不到公主,我怕公主出事,所以我还叫白昙寺的人帮忙找,把整个白昙寺上下都翻遍了,可也没找着,所以我才来找方令伊。方令伊,你一定要把公主找回来!”

“你说,你叫白昙寺的人也帮忙找?”门口蓦然传来问话,却是秋意遥赶到了。想来秋仪已将事情告诉他了,他神色一片凝重,“这么说,白昙寺的人都知道公主不见了?”

孔昭点点头,啜泣一声,道:“我找不到,当然要人帮忙找。”

秋意遥眉心顿时锁起来。

顾氏见他神色格外凝重,不由问道:“有何不妥吗?”

秋意遥轻轻摇头,问着孔昭:“除白昙寺僧人及此刻厅中的人,还有谁知道公主不见了?”

孔昭懵懂地摇着头,她怎能知道?

方珈答道:“此刻别院中差不多也都知晓了。”以孔昭一路哭着来的情形看,谁人不惊?

秋意遥叹息一声。

“遥儿,此事你如何看?”顾氏一见他到来,心中便如有了主心骨,神色也镇静了些,当下将孔昭的话简明扼要地向他说了一遍。

秋意遥一边听着一边思索,公主失踪一事太过蹊跷,何人所为?原因为何?

顾氏一边说完,亦自刚才突兀的惊慌中,找回了侯府当家主母该有的冷静,转过头,对方珈、穆悰道:“两位,公主不见,此事非同小可,当前最紧要的便是找回公主。只是我们并不知公主在何方,只有搜山,而白昙山绵延十几里,需要人手。所以,方令伊就请你去白昙寺,请寺中僧人帮忙继续寻找,一会儿我会命总管领府中之人也去找,再命钱统领率侍卫去找,而穆大人,就烦你速回帝都,再加派人手过来。”说至此,她面现忧色,“这大雪天的,我们须得尽快找到公主,耽搁的时间越久,便越不妙。”

方珈、穆悰一听,连连点头,“我们即刻就去。”两人说完便走。

“慢!”秋意遥蓦然道。

三人不由得全都看向他,穆悰问道:“二公子有何要嘱咐的?”

秋意遥看看院外,雪似乎没有停的迹象,他转头对身旁的秋嘉道,“你去叫秋越、秋石过来,再请钱统领及于副统领过来。”

“是。”秋嘉去了。

“二公子,你是……”方珈、穆悰两人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马就找到公主的好,偏这二公子却是不紧不慢的,只令两人更加焦灼。

秋意遥目光看一眼顾氏,再扫一眼方珈、穆悰、孔昭,道:“此刻公主不见,不管是发生意外,还是有奸人图谋不轨,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不可惊动帝都。”

嗯?四人闻言生惑,只是同时心头忽然生出一丝凉意。

“‘公主失踪’与‘公主遇难’,此两者于公主来说,后者更可畏!”秋意遥垂眸道,声音轻轻的,可话中之意却是沉重万分。

顾氏、方珈、穆悰闻言,若惊雷震耳,恍然醒神,待细思其语,果不其然,霎时冷汗淋淋。

“但此刻要瞒,已然不及。”他目光看一眼孔昭。

一直啜泣着的孔昭不知怎的,心中一慌,忘了哭泣。虽然二公子的话她不大明白,可几人的目光却令她知道,刚才她似乎做了错事。

“这……这可如何是好?”顾氏、方珈同时说道。

“既已如此,那首要便是齐众人之力,尽快找到公主。”

“好,我们即刻就去。”方珈、穆悰一听,便要行动。

“慢。”秋意遥起身走至窗前,看看屋外的天气,然后回身道,“此刻风雪愈大,山路陡峭,人行其上,可谓寸步难行,山中更有许多沟壑险谷,你们不识地形,胡乱去找,只怕人没找到,反害了自己。”

“我……”方珈、穆悰着急欲语。

秋意遥似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摇手阻止,道:“我们可分四路去寻。从侯府及公主侍臣中挑身壮体健者,由穆大人领着寻南面,钱统领则领众侍卫寻北面,白昙寺的僧人寻西面,我寻东面。秋越、秋石每年都随我来白昙山,对此十分熟悉,便让他们给穆大人、钱统领带路。”

“如此甚好。”穆悰闻言,当即点头,又对方珈道,“方令伊,你去寻人确实不便,不如与孔昭去白昙寺守着,夫人则依旧留守别院,我现在便去点人。”说罢即走。

“穆大人。”秋意遥却又唤住了他。

穆悰回首,“二公子还有何吩咐?”

“带足干粮和水,还有酒及火石。”秋意遥道,微一顿,再道,“挑选的人一定要是可靠之人,此次公主与侍卫失踪十分蹊跷,若有任何不……不妥……都需慎重处理。”

顾氏、方珈、穆悰听得他最后一语,瞬间心颤。他们刚才太过惊乱,几乎都忘了,与公主一起不见的,还有一名侍卫。公主失踪其因暂且不说,只是以公主那等容色,如果……如果有任何不堪……三人几乎不敢想象后果,不由得同时看向了孔昭,然后心中一叹。

秋意遥接着再道:“此事最好严守口风。白昙寺里我会妥善处理,侯府里的人由娘出面,公主随侍,则有赖方令伊与内邸臣。”

“嗯。”三人皆点头。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秋嘉领着钱统领、于副统领、秋越、秋石到了。

简略说了情况,嘱咐了各人注意事项,又约好找到时以白昙寺钟声六响为记,秋意遥最后道:“于副统领,烦你以别院失窃为由,即刻领一队侍卫下山,封锁山下出口,不放一人出入。”

“是。”于副统领当即领命去了。

“我们即刻准备出发。”钱统领、穆悰都去了。

秋意遥亦抬步。

“遥儿。”顾氏却唤住他,“你难道一个人去?”

秋意遥回头,“娘,以孩儿的轻功,没人跟得上,若带了人,反拖延了时间,此刻当是越快找到越好。”

顾氏知他所言有理,忙对一旁的秋嘉道:“快去给公子拿件厚裘。”

秋嘉点头,赶紧去了。

顾氏拉住秋意遥的手,眼中有着深深的担忧,“下大雪了,天越发冷,你的身子……娘怕你受不住,若是寒疾犯了……”说着由不得心口一寒,便是说不下去。若是可以,她真不愿体弱多病的他在这等风雪天出门。

“娘,你莫担心。我习了武,又有内力护体,没那么羸弱的。”秋意遥安抚母亲,“况且,此刻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顾氏抑住心中忧切,点点头。

不一刻,秋嘉将东西都取来了,顾氏亲自为秋意遥穿上狐裘,披上斗篷。

“娘,我去了。”秋意遥将包裹一提,便往外去。步出门口时,见长廊那边戚氏、吕氏领着戚以雅、吕以南转来了,想来亦是被别院里的动静惊动了。他淡淡看了一眼,便往中院去了。

“别院里这般大的动静,姐姐可知是发生了何事?”吕氏边走边问着戚氏。

戚氏悄声道:“听说是公主不见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去问问夫人。”吕氏道。

身后戚以雅、吕以南对视一眼。

“哼,就她多怪。”吕以南嗤一声,“大雪天里闹失踪,让大伙儿全去找她,当好玩儿呢!”

“妹妹。”戚以雅略带劝诫地唤一声。

吕以南一撇嘴角,不说了。

“唉,希望没事就好。”戚以雅轻轻叹道。

“就你心软。”吕以南哼一声。

戚以雅不语,跟着戚氏、吕氏入了厅堂,厅中,顾氏正一脸忧心。

秋意遥出了别院,外边的积雪已落了厚厚一层。他施展轻功,飞纵而过,不过半刻工夫便到了白昙寺。

住持禅房外,他轻轻叩门,听得里头一声“进来”,才轻轻推门入内。

禅房内,白惠大师正在打坐。见他进来,抬首看他一眼,然后静静地道:“你的心乱了。”

秋意遥一怔,默然不语。自己的心境如何,自己最清楚,只是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事是心不由身,身不由己。

“老衲知你来的原因,你放心去吧。”白惠大师闭上双眼。

“多谢大师。”秋意遥合掌一礼,转身退出。

“意遥,”启门时,身后传来白惠大师苍老的声音。“老衲只一言嘱你,莫忘你师父的诫言。”

秋意遥一顿,然后抬步离去。

出了白昙寺,他直往东亭岩而去,到了东亭岩,见那里有一孤亭,四周只有皑皑白雪,再无他物。此刻身畔无人,心中的焦灼、忧切便无须再掩,自眉梢眼角点点渗露,静静地察看一圈,却无任何线索。

刚才趁着召集人手时,清点了此次随行侍从,除那名侍卫外,其余都在,白昙寺里亦未少人。那么公主不见便有三种情况:一是公主随性想到了去哪儿赏雪景,结果迷路了;二是那名侍卫掳走了公主;三是有外人上山掳走了公主。只是,以公主的理性,第一种实不可能,而第二、三种……为何要掳人?有何目的?

也许只有找到才得知晓。

他抑住心头纷杂的思绪,足尖一点,便往东掠去。

风愈狂,雪愈大,白昙山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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