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第二日直睡到正午时分才悠悠转醒。
宫里的女侍一见郑旦起身了,连忙赶过去服侍。她们刚才才听说那张美人不知为何突然闹肚子疼,这胎怕都是要不保!王后知道后大发雷霆,说如果张美人这胎要是落了,那么服侍她的全宫女侍和内监就都不用再活了!
后宫争斗,连累的从来都是她们这些蝼蚁般存在的宫人。
幸好她们是被分配到美人这里服侍。美人人好话不多不说,关键是还很得大王欢喜,连带着她们这些女侍在宫人头的赏赐也是头一份的。
“今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郑旦一边由着女侍为她洗手净面,一边轻声问道。
“回美人,今日王后那边似乎因为张美人突然肚子疼的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听说……听说张美人这胎怕是要不保。”女侍毕恭毕敬地对郑旦道。
郑旦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过了一会,郑旦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那太医没有查出来是什么原因吗?”
“回美人,其实这事才是最奇怪的地方。王后将全宫上下的太医全部都叫来为张美人诊断病因,竟没有一个是能说出个缘由的!起得王后当场就掀了桌子。”那女侍的话说到后面就渐渐没了声儿,意识到自己是多嘴了。
郑旦没有在意,只是挥了挥手就让那女侍退出去,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吴王好像真的爱上你了。”温暖清冷的声线在郑旦的脑海里响起。
“嗯,我知道。”郑旦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回道。
“那你呢?会爱上他吗?”温暖问。
“我吗?”郑旦好像突然间就陷入了一阵迷茫“我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夫差是怀着什么心意。
前世孩儿的死亡是真的,今生他的爱也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他,还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国灭自刎吗?”温暖又问,她好像已经有点看不懂郑旦了。
“会。”郑旦对这点倒是很确信。“我总得为我那死去的孩子做些什么。”但是她会尽量去减轻夫差的亡国之痛,她会一直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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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大王回来了。”一内监急急跑过来道。
夫差?他不去陪张美人反而到这儿来做什么?郑旦略略的诧异。
“小娇儿!”夫差大步跨进宫,带着满身显而易见的疲惫走进郑旦的视线。
“小娇儿,寡人想抱抱你。”话还未落音,夫差就已伸手搂住郑旦,他将郑旦的头沉沉地埋进自己的胸膛。
他才去看过张美人,可是却迫不及待想过来小娇儿的身旁待一会儿。
张美人命大,这样的月份落了孩儿,身体仍是安然无恙。
夫差等张美人一出了月子,就派人将张美人送出了宫,还附送了些钱财之物,足以让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至于后宫嫔妃从此以后更是如同虚设,夫差再未踏入过后宫一步。
但是基于夫差此前曾经对后宫所有嫔妃下过一道口谕:若是有自愿离开宫中的,赏金千两。
想走的嫔妃都已经出了宫。剩下没有离开的,有的是因为出了宫无依无靠,还不如在一个没有宫斗的吴国后宫来的自在;有的是因为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如同郑旦那般得到大王的独宠一生。
可是,终究是愿望落空。
吴王十几年待郑旦如一日。因为郑旦曾有过一次流产,太医说她此生怕是再不能怀孕,夫差便再未在她面前提过孩子二字。若是有哪个宫人将前朝批斗郑旦无子之事漏了风声给郑旦,那必是连族斩的。
夫差的后宫就叫郑旦。
郑旦所受君王恩宠是多少代吴宫中都前所未见的。
时间越往后推,朝中讨伐郑旦的声音愈来愈响。已经有太多大臣上奏让夫差惩治那越女郑旦,可是这些都被夫差一人担了下来,他从来都不让郑旦知道他的朝中有那么多人不喜欢她。
夫差每日回宫仍是以平常姿态与郑旦用膳,也每日唤她小娇儿数次,还一日比一日更宠爱她。
郑旦想要一座独立的宫殿,想要殿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珍贵的,前朝嫔妃都不能所及的,夫差就大兴土木,派人为她盖了这馆娃宫。
郑旦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支名叫响屐舞的舞蹈,她每天都跳给夫差看。可是普通宫殿的地板根本就跳不出响屐舞的效果,郑旦日渐不愉。夫差心疼,就命人专门为郑旦建起了响屐廊,除了郑旦,谁都不能轻易踏进。郑旦的笑颜才愈见欢愉。
郑旦极其喜欢这日渐冷清的后宫,因为夫差从来只专宠她一人。她每晚都会拉着夫差与她一起望月,然后靠在他的怀里说他们可以有一座专门用来赏月的亭子。夫差看着郑旦娇俏的脸颊,只点头应了声“好”。于是吴宫中的第一座玩月亭诞生了。
春去秋来,郑旦迷上了莲花与荷叶相依的姿态,夫差为了郑旦能看个开心,又命人为她建起赏莲池。不管是炎夏还是寒冬,赏莲池中的荷花都会不间断地开放,足够郑旦日日看个够了。
……很多很多,这十几年夫差为郑旦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把应付于朝政之上的那些心计用在她身上。
所以夫差以为她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过一时兴起之举,总会毫不犹豫的就应了她。
郑旦扶着披散在肩上的每一缕青丝,没有一丝白发。这些年在夫差的怀抱下她活得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似乎她每日最需要动恼的地方就是如何让夫差更加的宠她。
可是夫差呢,这十几年夫差全力抵抗着朝中大臣对她的各种各样的抨击,还要提防四面八方的战事,头中早已是白发横生。还记得夫差有一回拥着她调笑道“我的小娇儿还如此这般年轻,可是寡人已经是老态毕现了。也不知道小娇儿会不会嫌弃寡人。”话里有几分真心担忧郑旦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在害怕。
郑旦不禁想,她真的会嫌弃他吗?答案肯定是不会。
“温暖,再帮我最后一个忙。”郑旦还是将温暖唤了出来。
郑旦知道夫差后日就要举行黄兴之会与各诸侯歃血为盟,而这时,她的母国越国就会趁机进攻吴国。
“明日,我要让夫差无知无觉的死去。”郑旦平淡地说着。
她不能对不起自己那么小就死去的孩儿,可是她……也舍不得夫差看着他的国灭亡,而后悲痛地自刎。
夫差果真如郑旦说的那样去的无知无觉,他死前还在笑她怎么突然开始感怀过去了,还说……他的小娇儿还如初见时那般美丽。
郑旦抬手抚过脸颊,有泪。
而后郑旦弯起嘴角静静地俯在夫差的身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让我也随着他去吧。”郑旦对温暖说这句话的时侯是笑着的,容颜艳丽的。
温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