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督察车在空荡荡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关瞻倚在窗边,头靠着玻璃,在通讯器上打字。
“请问,”他向王警官礼貌地笑笑,“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王警官警惕地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这是在关瞻预料之中的结果。因此他并不介意,眯起眼睛望着飞驰的高楼。
不亮灯的敦特市变得很陌生。关瞻依稀辨认出了中心商业街标志性建筑的剪影,他们的车打了个旋儿,绕过中心建筑群,直直向后方开去。
每个敦特市人都对那个方向再熟悉不过了——区议会大厦和最高议会议员们位于东E区的行宫就在那里。
“这件事情很严重喽?”关瞻挑起一边眉毛,再次问王警官。
王警官斜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肯定。他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瓶抑制剂,对着关瞻猛喷。
这种窒息的压抑感觉快让他发飙了。
“请您忍一忍。”《物语》柔声安慰,“就快了。等您弄明白——”
“我应该弄明白什么?!”关瞻在心里怒斥。
他换来的只有《物语》冷漠的劝诫:“主人,请您忍耐。如果这点儿痛苦都忍不了的话,您是走不长远的。”
直到关瞻被押着走上高级议员们的行宫长廊,他的怒火才稍微平息。
这座行宫已经很老旧了。即使每30年就要翻新一次,它的内部还是留下了不少古时的雕花和壁画。走廊上的吊灯不甚明亮,最尽头一盏灯灭着,浓缩了一大团阴影。
特什奥粗壮的身体伫在阴影中间,上半张脸上覆盖的灰鳞和黑洞似的两只眼睛清晰地映入关瞻的眼帘。
关瞻往那头走的时候,它也在往这头走。
这只人皮怪的体型比关瞻见过的任何一只都要大。“苍老”反而让它的趾爪变得更加银亮而有力。它每迈出一步,地面就要轻轻颤抖一下。
“我们的小客人。”特什奥露出一口白牙,伸出一只还算正常的手,一点也不顾及关瞻还戴着手铐。
关瞻回握住的时候,它才好像吃了一惊:“你们可不能这么招待我的客人。”
王警官颔首,敬礼的姿势很标准:“是,先生。我们立刻把他的手铐解开。”
“快一点。”特什奥颇有些不耐烦地说,“解开手铐,然后离开我的行宫。”
待王警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特什奥才重新对着关瞻绽开笑容,兴高采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需要先谈谈。我看了你在竞技场上的录像慢放,你是个很勇敢的堕落变异人。”
它推开自己的办公室门,颇有礼貌地请关瞻坐到皮沙发上。它自己则状似随意地倒进偌大的皮椅里,爪子搁在办公桌上。
办公室很宽敞。关瞻坐的地方正对着占据一面墙的实木架子,这架子被分成若干个同等大小的小方格,里面摆着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地球仪。
关瞻猜想这可能是某种艺术——毕竟,每个地球仪的地轴倾斜度都不尽相同。
“好看吗?你喜欢吗?”特什奥热情地问,走过去拉开玻璃柜门,要他看个清楚,“我爱死这些可爱的小球了。我会拥有它们的。”
《物语》嗤笑一声。
关瞻心里涌上一丝怪异的感觉。他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特什奥又用力把柜门关上了。
“我们该谈谈正事了。”它走回办公桌后面,眼神锁定了关瞻,“录像是我亲自看的。你一共用到了三四种还是四五种能力,数量上远远超过你当时汇报给默尔·凯的一种。”
它的牙齿逐渐变得又细又尖:“你用到了属于詹姆斯·比尔的手术刀,属于弓箭手的箭,和属于项仁吕的控制术。你能够复制别人的能力,关瞻。”
关瞻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我绝不相信这是你的堕落变异。”特什奥伸出舌头,在唇周舔了一圈,“我们研究堕落变异人多年,这样的变异绝不符合规律。你到底拥有什么?”
“拥有天赋,先生。”关瞻冷漠地回答,站起来往后退。
“不,不。这不是你变异出来的能力,绝不是。”特什奥暂时没有动,扭曲的、变了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猜……是一本书。”
与其说是人在说话,不如说是动物的嘶鸣。
恐惧再一次侵袭了关瞻的大脑,迫使他做出了决定。
“冥府判官。”关瞻默念道,“借用【怪物的障眼法】一次,修改特什奥的潜意识为:关瞻身上什么都没有,特什奥先生目前也没有食欲。五年寿命来还。”
特什奥明显犹豫了一下。
“借用【想法种植】一次,为特什奥先生种植想法:关瞻身上什么都没有,特什奥先生目前也没有食欲。五年寿命来还。”
特什奥有些犹疑地看着关瞻,暂时没了下一步动作。
关瞻轻轻吐出一口气,打开门拔腿就跑。
“傻子!”《物语》大叫道,“它这么强大!你这么不小心,它不发现才怪!傻子!傻子!傻子!”
身后那声巨响已经说明了一切。特什奥的嚎叫震得整座行宫都在战栗,走廊地面随着它追来的步伐剧烈地颤抖着。
“想办法杀了它!”《物语》歇斯底里地喊,“杀了它,快点儿!”
带有腐蚀性粘液的长舌嗖一声卷过来,关瞻猛一低头,头发腐蚀的恶臭萦绕在鼻尖。特什奥四肢一蹬,像壁虎那样叮在墙上,跑在关瞻身侧。
它的西装被撑爆了,几条碎布挂在坚硬的灰白甲壳上。
一支黑铁利箭打在它的大动脉处,发出钢铁碰撞的清脆声响,毫无悬念地掉落在地。
“就是你!”特什奥兴奋地尖叫,“就是你!”
“冥府判官。”关瞻脚下速度不减,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是用喊的,“【超级代码】一次!【画地为牢】一次!”
气刃围着特什奥画了个大圈,这只大型变异两栖兽重重地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直接翻了个跟头。
“喀擦”一声,无形的墙壁竟肉眼可见地裂了一道长长的缝。
特什奥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怪物。它的奶油色头发倒还顶在头上,与整体气质格格不入,莫名喜感。
关瞻笑不出来。
它黑不见底的眼睛里竟有一丝猫抓耗子的戏谑。仿佛为了证明这堵墙不堪一击,它伸出舌头,慢悠悠地开始舔墙。
每舔一口,墙面上便多一块几厘米深的奶白色腐蚀斑。
“南明?”关瞻在心里问。
“在。”南明立刻说。
“把花拿过来。”关瞻死死盯着特什奥,“要康乃馨和百合。”
他的口袋里多了两朵花,康乃馨嗅到了什么气味,花瓣激动地扭来扭去。
一小块儿墙壁被腐蚀得只有薄薄一层了。关瞻慢慢地靠近,耐心地等它伸最后一次舌头。
特什奥的大嘴咧到颌骨处,一颗黄金利齿打磨得耀目。青蛙特有的卷舌慢悠悠地从嘴里伸出来,准确无误地腐蚀掉了最后一层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