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转过头,黑暗中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关瞻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被紧紧盯住了。
“宝贝儿。”女人温柔地说,尾巴轻微摇晃着,“是我。到我这儿来,你看你的被子——”
关瞻把灯啪地打开了,整个卧室的场景一览无余。
的确是琳达,但又不怎么像她。她的眼睛也确实被高度糊化了。以前光滑的眼周皮肤已经被粗糙的鳞片所取代,包裹着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球。
她的嘴诡异地咧到颌骨边缘,让关瞻想起了变异的史前恐龙。
皮肤也的确是浅灰色。病气从内而外透出来,看上去极度虚弱,却极度难缠——活像一团老旧庞大的蛛网。
一滴冷汗沿着关瞻的额角缓缓滑下。他的大脑一时间被自己狂乱的心跳所占据,琳达那条恶心的尾巴慢慢伸到他面前,口器里细密的尖牙吓得他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这条……玩意儿。
这种蠕虫体表一般的触感让他胃里泛酸,神智倒清醒了不少。
“在我被吃掉之前,”关瞻抹了一把冷汗,拼命想着怎么要尽量拖着时间,“我总有问些问题的资格吧?”
尾巴往后一缩,轻松地从关瞻手中挤出去了。
“当然。”琳达轻柔地说,坐姿依然优雅。
“我妈妈在哪儿?”关瞻问,抬手揉了揉依然眩晕的头,“你是不是吃了她?像《变异兽》——”
琳达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
“宝贝儿。”她说,笑得停不下来,“我以为你很聪明呢。你要知道,我当初为了养育你,不得不吃好多人类的滋补品。把你从肚子里弄出来花了我好大的功夫呢。”
关瞻吞了吞口水。
“妈妈?”
“按照人类的标准,你确实要这么称呼我。”琳达带着一种可悲的怜悯看着他。
关瞻心里很乱,一团毛线纠结在一起,始终找不着那根线头。
逃生的迫切感和焦虑一并把脑子塞得满满的,他张开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你的同类?”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琳达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卧室。
“做梦。”她半张开大嘴,长而尖的舌头伸出口腔,慢慢舔舐利齿,“下等人的身体可没办法继承我们的优良基因。”
她突然尖叫起来:“你杀死了它!你的意识本来就不该存在!你这具身体,这张皮,从胚胎时期就应该是它的容器!你杀死了它!”
关瞻往后退了两步:“它是谁?”
“它是谁?哈,它是谁!”琳达的音量陡然提高:“它是我真正的后代——我的第一个儿子!你那可怜的意识本来只不过是它的饲料而已!一坨劣等的毒物,阻挡了我基因的传承!”
她污浊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好在你没让我失望,是个天赋挺高的小家伙。”
“意识传承?”关瞻摁了摁心口,试图压住自己的心跳,“天赋高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能力不错。”琳达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养分很好。”
“我不知道。”关瞻说,“我没什么天赋能力。”
琳达挑了一下眉毛。
“当然有了。”她娇声说,“不过你现在可什么也不会。但如果我过会儿吃了你,就能得到你的天赋。”
关瞻盯着她,没有说话。
“等再过几分钟,你的天赋显化了,我就吃掉你。”琳达舔了一圈嘴巴,眯起眼睛。
突如其来的强烈疼痛让关瞻眼前一黑——像是好几双筷子同时翻搅大脑,把眼前的所有景物也搅得天翻地覆。
妈的,非要在这个时候!关瞻在心里骂了一句,好在琳达还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看上去暂时没有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打算。
“啊呀……”她的声音飘忽着钻进耳朵,那双白嫩的脚愉悦地轻轻晃荡着,“就快了。十……九……八……七……”
她悠哉悠哉地开始倒数。等“零”的尾音轻轻落下,关瞻的眩晕感也消失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慢慢退到门边。
“果然优秀。”琳达笑着站起来,她的上半张脸彻底变了——饱满的额头被鳞片状粗糙的皮肤覆盖,鼻子变成了两个长椭圆形的孔洞。
这种皮肤的质感让关瞻想起了她钟爱的鳄鱼皮手袋。如果不是场景太过惊悚,他恐怕会笑一声以示嘲讽。
现在,紧张、恐惧、惊异、恶心等等情绪压在心头,外加生活被彻底翻转的幻灭情节,除却不想面对以外,关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活命。
“你是不是只有吃了我才能拿到天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吞了吞口水,拧开门把退了出去。
琳达轻轻笑了,笑声动听如银铃。
“我当然是比你更高级的物种。”她轻蔑地说,“至于你的天赋,我不小心捡到了。你看——”
她步步逼近,那条蠕虫似的尾巴一扫,把走廊的灯打开了。
尾巴末端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涎液,在这张奇形怪状的嘴上面,稳稳立着一样东西——一本书。
墨绿色皮质书封,精装版,没什么花纹,只有A4纸的三分之二那么大。
书封正中央一行烫金小字闪闪发光,看样子是标题。
关瞻已经念了出来:“《颠倒世界怪奇物语》?什么意思?”
琳达满足地叹息一声。
“说句实话。”她说,“我对你还是挺有感情的。至少你还陪了我十九年呢。费点时间给你看看它再吃掉你,我也能心安。”
书被扔到关瞻怀里,关瞻这才发现它比看上去要轻得多。
书的扉页:我只为关瞻先生所用。
关瞻一边慢慢后退,一边接着往下翻。
这玩意儿很像一本小孩子用的图集册,或者说,类似于缺乏名词解释的带图山海经。上面画满了奇形怪状的黑白线描图,名字标注在旁边,本该是解释的地方被横线取代,只是第一道横线的开端标注了“笔记处”三个字。
他终于退进了客厅。
客厅里一片黑暗。琳达那张怪异的脸在走廊灯光下愈发清晰。
可能是客厅的无光环境让她有些迟钝——她黑色的眼睛急促迫切地转动,那感觉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关瞻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抓了一把放在茶几水果旁边的水果刀。
他本想开口问问这书是什么意思,但是走廊深处传来的开门声令他咽下了要问的话。
琳达的脖子诡异地向后扭了一百八十度。
“妈妈?”关照迷糊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混杂着被子掀动的沙沙声和拖鞋地板的相互摩擦声,“哥哥回来了?”
琳达伸向客厅的长尾巴一顿。
“是的宝贝儿,他回来了。”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显而易见,关照有些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