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无声
对面那个女孩一直找话跟她旁边的男孩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自己在说。那男孩听到这些又把她的头顶了顶，不过只一会她又斜过去了，不仅这样，她还把臭脚丫子伸出来，放到安琪旁边，让安琪反感透了。
安琪站起来，看到别的地方有个空位，她就拿着她的行李走开了，不过刚坐下来，才发现这个位置，仍是可以看到那个女孩。不过，别的地方也没有位置，既来之，则安之，安琪也只能坐在这里了。看了一眼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略带无奈地甩了甩头，想要甩掉烦恼。
安琪现在这个位置的旁边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不过她看上去年龄很小，还有一个老人，不知道是她妈妈还是她婆婆。过道的另一边坐着两个像她这样的年轻妈妈，还有一个老头。那老头好像跟她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不说一句话，那老头总是盯着别人看，也许是嫌人家孩子哭得闹心。那两个女人，一人怀里抱一个孩子，自己脸上都写满了幼稚，还带一孩子，旁边也没有老公婆婆陪，也不知道她们带着孩子要去哪里。
她们好像在山里长大的，脸上虽然写满了朴实，更写满了无知。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满十八岁，城市里十八岁的孩子应该还在上学，就算二十多数的人也不会想着结婚生孩子。那两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哭个不停。她们把孩子抱起来，站在原地不停的晃，但是那小孩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哭。她们拍着孩子的屁股，还朝身边的人笑笑，仿佛那不是生命而是一个玩具一样。
听人说还没学会说话的小孩，他们之间也有自己的交流方式，这是大人不能理解的。那两个小孩好像在比赛，一个赛一个的哭得厉害。或许是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反抗，但是这反抗却显得没有一点力量。那老头也是怪，这里坐的全是女人，他都一动不动，脸上却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或许，每个人的身边都有非常美丽的风景，而每个人又都爱坐着火车去欣赏这风景。岂不知，日子久了，总觉得远处的高山、大川是最美丽的风景，甚至远处那几片荒草地也看的津津有味；而对火车道旁边电线杆子上挂着的一大捆人民币视而不见，更没有人在意火车道旁边那美丽的小溪、那繁花锦簇的草丛里飞舞的快乐的蝴蝶正被蜻蜓追逐着，后面还有几个小朋友正嘻嘻哈哈的朝这边跑来……
安琪安慰着自己愁苦的心灵，渐渐地低下了眼帘……
火车颠簸着，安琪只感觉到自己的头靠在了很坚实的肩膀上，冥冥之中，很安心，也很踏实。她没有睁开眼睛，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温暖从脚底下涌上来，在背靠背的拥抱之时，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阳光渐渐变得强烈，光芒微微散落在火车厢内，温暖的，甜美的，如梦幻一般，随着时间流逝，有一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阳光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安琪微微转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阳光细碎得让人感动，安琪在眼睑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黎笑。
安琪一脸惊讶，瞳孔里全是惊愕：“黎笑，你……你怎么在这里？”
黎笑温柔的语气似乎能融化任何一个人的心：“安琪，你也需要一个人陪伴吧！所以我来了……”
安琪无法明说心里的感受，但是在那一刻，她分明被感动着，却始终无法吐露自己的真心，情愿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动，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对不起，黎笑，我还是无法忘记他……
到达上海以后，天空下了一场过云雨，黎笑撑着伞，安琪安静地走在伞下，没有拒绝，却也不断地向外靠，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黎笑看到了安琪的逃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伤感，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忽略与距离，他轻轻地用另一手搂着安琪的肩膀，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你的肩膀都湿了，还要继续逞强吗？”
安琪低下头，没有回答，黎笑以为她总有一天，在他的强势照料下，安琪会接受。但黎笑并不知道，安琪之所以不开口，之所以一直沉默，只是因为她一直想寻找一种不会伤害他的方式拒绝他的坚持。虽然她不想这样，虽然她也不愿意看到黎笑为她难过，但是，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被她伤得支离破碎。
一天天，一点点，靠近，却也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安琪去哪里，黎笑都会在一旁作陪。他陪着安琪去复旦学习，听着枯燥无味的建筑专业课；他陪着安琪参加跨校研究计划，在一旁沉默地站着，因为听不明白一大堆建筑的专业术语。
可是，黎笑却心甘情愿地站在安琪身边，每当被别人错误而美丽地将他误会为安琪的男朋友，虽然安琪也会激动地分辩，可是他会享受一刻的甜蜜与温馨。
有一天，在复旦大学的校内公车上，安琪坐在窗边的位置，黎笑就坐在她旁边。安琪依旧出神地看着外面的街道风景，过往的车辆与行人倒退，仓惶的街道上愈发陈腐，带着记忆中永远无法脱逃的伤痛，渐渐消失在薄暮弥漫的清晨。
安琪没有回头，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以后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定会感到不习惯的。”
黎笑温柔地一笑：“那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孤独啊，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啊！”
安琪摇摇头：“你还是不懂！”
黎笑附和着：“对，我就是不懂！我就是不懂，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能忘了他，他就值得你这样为他吗？为什么你还是看不到我的存在呢？”
安琪不敢看着黎笑的眼睛：“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你一直这样做，我会有负担的！”
黎笑的笑容迷乱：“是的！我就是要这样，我就是要对你好，一直好到让你产生负担的地步。这样，你才会慢慢发现我的存在，才能看到我，然后尝试喜欢上我。”
下公车的一刻，安琪正想说话，黎笑的眼神竟是如此犀利。面对黎笑的嫉妒，安琪感到如此害怕。
就在那一刻，在复旦大学的笑容中，黎笑突然拥抱了安琪……
世界开始静止，喧嚣变得宁静，安琪屏住了呼吸，不知所措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就让黎笑拥抱了，黎笑也如此动情，因为安琪没有拒绝。
安琪想要用手推开黎笑，却发现那样强劲的力量，根本不是她能拒绝的力量。
她只能任由着黎笑的执拗，心在一点一滴地滴着血，在地上蔓延出一片鲜艳的花。
这时，两个女孩在他们身边经过，脚步安静而沉稳。
一个女生说：“听说了吗？余先生也来负担，说要指导一下这个跨校建筑研究计划呢？或许，是给我们一点意见吧！毕竟，他们一家都是建筑界的精英！”
另一个女生更是惊讶：“就是咱们师兄的父亲吧？”
“对啊，师兄出国了，倒是余先生一直给复旦大学支持哩！”
“那快点过去吧，小礼堂可不是个容易进去的地方，说不定待会儿就水泄不通了。”
“好啊，咱们快走吧！”
两个女生手挽手，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向着小礼堂走去。
安琪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满脸泪水，她推开了黎笑，带着希冀的笑容，冲向小礼堂。
安琪于颜色素来是敏感的，那天奔走在复旦大学内的校道的时候，她的眼睛无意识地扫过蓝得忧郁的天空、收藏着历史光泽的青砖楼房和内敛的水泥地，不知怎么就觉得手上提着的黑色皮箱很不相宜，仿佛破坏了那娴静的气质一般，人无缘无故惶惶起来，感觉自己像一个异类。她奔跑着，却也渐渐觉得踏实了起来。
这是一组仿佛包裹在蒸笼里的片段，在后来她无数次往返于这条校道上时，却很少再能捕捉得到同样的温暖，更多的时候安琪是在人流中孤单地游走。
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两组画面在她在复旦大学的生涯中构成了两个温暖的音符，一前一后跳跃着熠亮了她在光华园的整个4年，于是它们逐渐在她记忆中从散文演化成了诗。后来她常常试图回忆起黎笑在身后追赶的样子，可结果是一片模糊，只记得是敦敦实实的，很亲和。
沉默，寡言，恐怕安琪的内心不会虚心接受这些字眼，但别人好像这样理解。一位热于东奔西走的女生，曾于班会上吹嘘自己的外交成就，说开学一个月几乎跟班上所有男生都说过话，惟独有一座堡垒没有攻下来，那一座便是黎笑。她倒没有想到自己是个军事好手，无意中修筑了如此稳固的防御工事，别人纷纷扭过头朝着我笑，她还以羞红的无辜。
沿着校道，指向的是相辉堂。那是复旦大学的礼堂，名字各取两个老校长马相伯、李****一字而合成，以示纪念之意。自此以后，每逢提到这个典故的时候，安琪都会快活地笑起来。
很多学生会铺一张报纸，在情侣和情侣之间安顿下来。
而安琪总是会先躺下来仰望着天空，那是她儿时仰望天窗习惯的延续，保持这个姿势让她又机会一次又一次回访她经已远走高飞的童年。
逝者如斯，难得暂留，让自己的脑袋停顿那么几分钟是很享受的事，不过也仅仅几分钟，因为其中蕴涵的悠然意味已经自然而然地接驳到了她的孩时，她赶着鹅群，在田野里踉踉跄跄，蹦蹦跳跳，她和小伙伴河边沐浴黄昏的霞光，烧烤红薯一脸黑炭。经常在愉快的回忆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空会有灰鸟或飞机掠过，它们的自由又把她从彼岸拽了回来，转而羡慕起来。思路一旦空灵了就特别舒畅，就算天空只是蔚蓝中缀饰数朵白云，也是令人感动的蓝和白。
安琪奔跑着，只听到风在耳梢吹过的声音，颤抖着，也激昂着，蔓延着青春特有的风情与坚持。
黎笑追赶着，看着安琪矫健的步伐，看着她的长发在身后飞扬，看着那个女孩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
安琪的脚步放慢，再放慢，错开拥挤的人群，在礼堂中，似乎听得到脚步的回音，沉郁，苍凉。
在礼堂的一角，一位先生正在白板上轻轻地构图，他的相貌安详，宁静，与世无争，波澜不惊，乍看下去，似乎与一个男生无异，如此干净。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满是中气。
他的眼神犀利，有神，坚定。
就在那一刻，安琪激动泪流……
她缓缓地走向余先生，在人群外，安静地聆听着余先生的教诲，如隔世般遥远，明明伸手可以触摸，却似乎有着万墙之隔，仅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咫尺间的距离，可以像个一个天空。
余先生并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个学生的突然出现，他详细地分析着复旦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合作计划，很认真，很专注，眼神在图纸上游离，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图纸摊开又合上，声音中断又继续，安琪仿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久久陶醉，无法挣脱。而她的一切异样，黎笑尽收于眼中。
课堂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个男生突然询问：“老师，请问，咱们师兄余舒嘉什么时候才从加拿大回来呢？”
安琪的想象被拉回到现实，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虚幻的人与事，眼神空洞得可怕。原来，他去了加拿大，难怪当初拼命寻找复旦大学的优秀作品也没有找到他存在的痕迹了。
安琪担忧着，也期待余先生的答案。
余先生喝了一口水：“他现在准备学医，估计将来也会留在加拿大发展了。”
原来如此，安琪的眼眸再次湿润，舒嘉真的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会回来了，安琪脚一软，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口中喃喃自语：“他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群中洋溢着一丝惊慌，纷纷聚集在安琪身边，安琪流着泪，不在乎自己的样子多么狼狈。黎笑艰难地推开人群，将安琪背了起来，推开人群，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渐渐湿润。是的，她在流泪，从未如此伤心地，流泪，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她再也看不到希望的光芒。
安琪缓慢地走着，听着安琪无助的啜泣声，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她显得如此疲惫，已经沉沉入睡，她的面容安详，却憔悴……
黎笑轻轻地握着安琪的手，深情地留下一吻：“明明是我看着你，你到底把手伸向谁呢？”
夕阳西下……
暮色四合……
黎笑安静地离开，回眸，看着床上熟睡的安琪，眼角湿润，流淌下一行清泪。
月亮无声无息地生气，空气中全是忧郁的味道，越来越浓厚，让人无法逃离。
黎笑在宿舍的楼下，四处逛着，他没有离开，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安琪的房间。在黑暗中，他点了一根烟，这是第一次，想要用罪恶的烟火让自己永远无法翻身。
突然，安琪的房间亮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黎笑熄灭了烟，把悲伤踩在脚下。
安琪的背影出现了，孤独，而强势。
黎笑在她身后，相隔20米处，静静地跟随着，他害怕安琪胡思乱想，害怕她在外面又再昏倒，害怕她会感到孤独与彷徨。
其实，只要一回头，她就能感觉到他深切的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