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桥镇周民政的儿子周冲，以最高分摘得全省文科状元，被省城一家著名高校录取。周冲的妈妈差周冲买来鞭炮，和儿子在自家门口放了起来。周冲的妈妈乐颠颠的样子，被从门前路过的冯大嘴叉子看见了，她看着放鞭炮的周冲妈妈说，不就是个大学吗！别乐疯了！
周冲的妈妈撇了没放完的鞭炮接话茬说，怎么也比你儿子天天在街上当混混好吧？
冯大嘴叉子哼了一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先别急着笑，有你哭的那一天，你记着我的话吧！
冯大嘴叉子说完，脸上显现出令人恐怖的冷色来。周冲欲追上去，想和冯大嘴叉子理论一番，被妈妈拦住了。
冯大嘴叉子在镇上开个五金商店，是周民政的前妻，嘴大舌长，天天说东家，讲西家，弄得四邻不安。周民政一气之下，把她休了，娶了现在的周冲妈妈。周民政命运多舛，娶了周冲妈妈过了十多年好日子后，因一场车祸丧命。
冯大嘴叉子在三桥镇逢人就讲周冲的妈妈，说，这就是给人做填房的报应。
周民政娶了周冲妈妈，冯大嘴叉子就对周冲妈妈充满仇恨，这种仇恨从未因时间的久远而有所淡化。
周冲的大学寝室一共四个人，按年龄顺序排列，周冲是老四。说来也怪，有钱的富家子弟似乎都挤在周冲的寝室了。
老大高明，家在南方的省会城市，父亲是一家大厂老板。老二徐风顺的父亲是山西小煤窑老板。老三齐奇父亲是北方一个县城的县长。寝室里唯独老四周冲最惨，母亲只是三桥镇民政所的小职员。
寝室的哥三个在花钱方面，一个赛一个。钱在他们手里几乎不是钱，就是纸片子。哥三个吃得好，穿名牌，齐奇更是每天中华牌香烟不离包。哥三个总嫌学校食堂的伙食不好，便经常到外面酒店去吃，当然他们每次都要拉上周冲一起去。久了，问题便出来了，哥三个轮流做东请客，而周冲没闲钱支付这些花销。穷人有穷人的自尊，周冲想：既然自己请不起，就不能总跟在人家屁股后蹭吃喝。
哥三个再去酒店喊他时，周冲便委婉拒绝。
老大高明问，老四，你怎么了？我们知道你家条件不好，压根就没攀你呀！
老二徐风顺说，是啊，你不去，咱哥四个少一个，也太扫兴了！
老三齐奇话说的更实在，老四去吧，你不要有什么负担，你去也是那些菜，不去也是那些菜，无非多添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
无论怎么劝，周冲抱定主意不去，这是周冲在三个室友面前，能保持的最后一点尊严。
有一次，周冲突然莫名其妙嚎啕大哭。哥三个以为他又遇到难关，为没钱而哭，便每人送给他500元钱。周冲望着他们放在床上的钱，眼睛像喷火一样，愤怒大喊，你们把钱收起来，我不需要！不需要！你们凭什么有这么多钱？我要告你们！
哥三个听后，大为惊讶，老二徐风顺说，四弟是仇富心理，受刺激了，我们不必理他，过一会儿准好。
哥三个走了。
周冲看着他们三个远去的背影，知道刚才的言语有些偏激，便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悔不已。周冲知道自己和三个室友有着很深的情感，从入学成为室友那天起，哥三个在经济上没少帮助他。但友情归友情，别人的钱终究不是自己的，这一点周冲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要改变生存状况，必须得自己一步一步去奋斗。等自己奋斗有了钱，再报答哥几个吧！有了这种想法的同时，哥三个再去酒店吃饭时，喊周冲一同前往，他便不再拒绝了。
有一件事令周冲一直疑惑不解。大三那年开学后的一天，周冲早饭没吃饿了，离中午食堂开饭的时间还早，他便跑出来到学校不远的包子铺买包子。在学校门口，周冲遇到了老二徐风顺的女友李乐。他问李乐，等徐风顺呢？
李乐说，是的，一会儿我们出去玩。
等周冲买完包子跑回校门口时，见李乐和一个女人——确切说是和他老家三桥镇上的那个冯大嘴叉子一起走了。
周冲想，李乐怎么会和冯大嘴叉子认识？他想，等再见到李乐时问一下。正好不久，李乐给徐风顺打来电话，说她晚上做东请他寝室的哥几个吃饭。徐风顺调侃问，李乐，你买彩票中奖了？李乐说不是，我带来一个女孩给周冲认识，让他们处一处。徐风顺听后很高兴说，好呀！我先替周冲谢谢你。晚饭时，大家喝过一轮酒后，周冲问李乐，李乐，那天在校门口，我怎么见你和我老家三桥镇上那个冯大嘴叉子一起走路？你们认识？
李乐听了周冲的问话，面色略显惊异，然后马上说，我怎么会认识你老家三桥镇上的人？你肯定是看错了。接着李乐立马转移话题，直截了当指着她带来的那个女孩对周冲说，这女孩叫苏苏，是我专门给你带来的，如果你觉得好就处处看。苏苏家在外县，相互陪伴下吧！李乐的话讲完，周冲才敢正眼打量一下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叫苏苏的女孩。
命运是个怪物，不知道谁在操纵它。周冲看苏苏的第一眼起，他未来的命运就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够掌控的了。周冲看见苏苏的第一眼，就想起老家三桥镇刘裁缝的女儿刘大美来。苏苏的那双黑亮的大眼睛，还有那两条眉，很像刘大美。
周冲在三桥镇读初中时，刘大美已经到县城读高中了。每当寒暑假，刘大美从县城回到三桥镇时，周冲就天天跑到刘裁缝家的对面，偷偷看从裁缝店里走出来的刘大美。刘大美高挑个儿，细腰，梳一根长辫子，走起路来屁股扭得让少年周冲生出许多幻想来。周冲涨红着一张脸，心里想：将来找媳妇就找刘大美这样的。
周冲离开三桥镇，到县城读高中时，正好是刘大美高考落榜的那一年。回到三桥镇不久，刘大美就嫁人了。刘大美出嫁那天，周冲在三桥镇的暗夜里，莫名其妙地哭红了眼睛。
此刻见到苏苏，周冲异常激动，尽管苏苏面部特征仅有那么一点像刘大美，但这就足以让周冲找到兴奋点了。这天晚饭，周冲很殷勤，不住地往苏苏碗碟里夹菜。
哥三个见状，开心地笑了。
他们疯狂地喝酒，不胜酒力的周冲，不一会便醉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待周冲酒醒后，发现自己竟躺在酒店房间里的一张宽大的床上，身边被子里是赤身裸体的苏苏。周冲觉得头沉沉，嗓子有些干燥发渴。他拿过床头柜上一瓶矿泉水，仰脖咕噜咕噜几下喝尽了。
声音惊醒了苏苏，苏苏问周冲：你没事吧？
周冲说，我没事。又问，我们是怎么到酒店里来的？
苏苏说，你喝得人事不省，高明就开车把我们送到酒店来了。
那他们呢？
他们也都在这个酒店，徐哥开了四个房间。
周冲听后点点头。
床头的浅黄色灯光有些迷离，周冲看着苏苏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眼前立即闪现出刘大美的面容来。
周冲伏下头，吻那双眼睛，吻着时，周冲突然泪流满面。
周冲翻过苏苏的身子，让她呈趴伏状。周冲很仔细地看苏苏的屁股，苏苏的屁股白白胖胖。周冲就想，刘大美的屁股一定比这还白还胖吧？
周冲又伏下头，吻苏苏的屁股。然后，他把苏苏的身子又翻转过来，开始做爱。做过爱之后，周冲觉得这比手淫爽多了。周冲的第一次手淫，是在刘大美结婚那天夜里。他是哭完之后靠在三桥镇政府大院的红砖墙上，想象着刘大美的屁股手淫的。现在想起来，周冲知道，那次手淫是一个少年对苦闷的发泄。这次和苏苏做爱也是发泄吗？周冲想了半天。他找不到答案。
周冲和苏苏起床洗漱后，周冲无比认真地对苏苏说，我会好好爱你的。
苏苏听后笑笑说，逢场作戏也中，李乐不说了吗，相互陪伴吧！我家在外县农村，在省城给别人看碟店，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租个房子吧，我还能省个床铺钱。
周冲点点头。
接下来，周冲和苏苏总是频频约会，有时是在宾馆过夜，有时开钟点房。有一次，周冲还在苏苏的身体上时，苏苏说，周冲，我们这种游击队式的打法，也不少花钱，还是抓紧租个房子吧。苏苏的话把周冲说得没了兴趣，他从苏苏的身体上下来，倚靠床头燃着一支烟吸起来。
苏苏见周冲不说话，便问，周冲，怎么啦？
周冲说，我在想，房子一定要租，但我想找个恰当理由和我妈开口要钱，我妈不容易。想半天，周冲似乎想出了理由，他告诉苏苏，下午我就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汇款，我们租房子。
苏苏听了，高兴得把舌头伸进周冲的嘴里……
周冲给妈妈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还是没有底气说和女友租房子用钱，便谎称要参加一个考研补习班，需要费用5000元。
这是周冲和妈妈第一次说谎。
妈妈电话里似有钱人那样豪迈，说，周冲，用钱就和妈说，妈妈这里从来不需要你用钱的理由。妈穷，不能穷在你身上。
周冲终是没有控制住，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
妈妈给周冲的银行卡汇了5000元，周冲在大学城附近以月租金400元租了个一屋一厨的房子。他给房东交了半年的租金，余钱他买了锅碗瓢盆和一套行李，和苏苏正儿八经地过起了日子。
周冲回寝室收拾东西时，把所有原本要考研的资料打捆放进一个纸箱子里，准备当废纸卖掉。他决定放弃考研，找一份工作，和苏苏过日子。周冲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家境不好，还读什么研究生，不如及早找工作，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早到的人，笨鸟先飞吧！
寝室那哥三个见状都慌了手脚。
老大高明先说，老四，你脑袋让猪拱了？给你介绍苏苏是玩耍的，怎么还当真过日子了？你想想，苏苏是不是你最终要娶的这个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如果没有干脆找个借口分手。
老二徐风顺说，是啊，你不能放弃考研，咱哥四个就你学习好，我们的儿子将来还指望你给当导师呢！再说，我们都有家底子，实在不行可以花钱买个编制。你呢，你有什么？所以你只能自己去奋斗。奋斗就要有高学历、高学问垫底子。懂不？
老三齐奇说，老四，老二讲的有道理，你家里没什么背景，唯有做学问才能改变你的命运。如果你考研第一，再有钱有背景的人也只能从第二第三下手，第一名万不会无端被抹掉的。你要考虑先立业后成家呀！
周冲撤掉电脑的电源线，放进包里后对哥三个说，谢谢你们的善意，人各有志，我是什么都没有，但我有命，我拿命去拼！
说完，周冲抱着电脑挎上包摔门走了。随着摔门声的消失，寝室里像是漫进了大水，一下呑到哥三个的脖颈处，让他们有许多话讲不出来。
周冲回到租住的房子，打开电脑，开始写求职简历，然后投到各大求职网站。
最后一学期，没什么课程，同学们都在找工作。周冲在等待各网站求职消息期间，每天几乎大门不出，窝在房子里上网打游戏，给苏苏做饭，偶尔也接到妈妈从三桥镇打来的电话。
妈妈电话里问，周冲，考研准备得怎么样？
周冲回答，妈，难度太大，我会尽力。
每次放下妈妈的电话，周冲都会想起小时候的夜晚，他坐在妈妈的怀里看月亮……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在周冲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在同居两个月后，苏苏突然宣布和他分手了。苏苏提出分手，无疑是给周冲当头一棒，因为他对苏苏是认真的。
那天早晨，橘色阳光温暖地漫过那张大床时，苏苏睡眼惺忪伸着懒腰，起床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淋浴的喷头哗哗的水流声惊醒了周冲。周冲燃着一只烟，烟雾缭绕中，周冲想起昨晚苏苏和他做爱时，没有像从前那样欢快激情。当时，苏苏像一条鱼——一条停止了呼吸的鱼，任他摆布。这令周冲很不爽，也很困惑。
喷头的水流声停止后，苏苏裸着身子走出卫生间。苏苏站在床前擦干身子，很麻利地把乳罩戴在胸前，又转过身把后背给了周冲，让周冲把乳罩的带子从后面给扣上。周冲把正在吸的烟掐灭在烟缸里，腾出手来给苏苏的乳罩带子扣上了。
苏苏穿好衣服，走到门前又折回来，她说，周冲，我们分手吧！
周冲听后，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问，为什么？
苏苏没有回答，走出了房门。接下来是苏苏的关机。再接下来苏苏失踪了。周冲的心情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到了夜晚，周冲是一定要把灯闭上的。他燃着蜡烛，呆呆地看着它们一根又一根燃尽。早晨，周冲就走进卫生间淋浴的喷头下，把水打开，任水流直泻。想象里，喷头的水流中，苏苏甩着长发，裸着白皙的身子站在那里。
喷头下，周冲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后来，周冲去找徐风顺，让他问下李乐苏苏和他分手真正原因。徐风顺告诉周冲他和李乐也分了。周冲问，为什么也分了？
徐风顺说，李乐说她怀孕了，和我要5万元钱打胎，如果我不拿，她就去找校长。我知道她根本没怀孕，就想讹钱。你想，打个胎能用5万元吗？我给了她5万元钱，让她滚了！
周冲听了愁眉苦脸，自言自语说，李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徐风顺说，我是在歌厅认识李乐的，一个卖肉的能好到哪去？我也只是和她临时玩玩而已。
老三齐奇知道周冲的事情后骂道，我操他妈！苏苏欠揍！见到她看我怎么收拾她！
周冲说，这事不用你管，我先调整一下自己，我不会放过她。
周冲很郁闷——为自己这一段的荒唐生活而郁闷。他想要去旅游，散散心，找苏苏算账的事回来再说。周冲买了张票，坐上了开往一个城市的列车。与周冲对铺的是一位母亲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脸笑容，总是在铺位与过道之间蹦蹦跳跳。小女孩还问周冲，叔叔，你怎么不站起来玩儿啊？
周冲不答，只冲着小女孩笑笑。小女孩就过来纠缠，叔叔，给我讲故事可以吗？
周冲就给小女孩讲格林童话，还讲克雷洛夫寓言中的那个小蜜蜂，还讲日本童话大师安房直子的狐狸的窗户。讲累时，周冲就仰脸闭目，小女孩就又开始蹦蹦跳跳玩儿去了。闭目时，周冲的大脑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夜晚，周冲潜伏在一家宅院里，手里的刀刃在暗夜里闪着冷瑟的寒光。院子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周冲看见苏苏挽着一个胖男人走了进来。周冲冲了上去，那个胖男人被一刀毙命……火车到站了，周冲和那个小女孩道声再见，走出站台。周冲走出出站口，直接走进站前派出所。他告诉警官，他是来自首的，在省城杀了人，还鬼使神差说出了行凶的地点：桃花巷36号一处民宅。
警官立即联系省城警方，半个小时后得到答复：省城近半个月没有发生过凶杀案。站前派出所把周冲当作精神病人释放了。出了派出所，周冲走到站前包裹寄存处，突然歇斯底里一阵大笑，把一个欲存包的女孩吓得拎包就跑。
周冲在这个城市逗留了几天后，觉得没意思，便乘车返回了省城。回来后的一天傍晚，周冲想：他在站前派出所，为什么说出桃花巷36号？而不是别的街别的号呢？他相信有些话绝对不是平白无故顺嘴一说。周冲想去验证一下是否真的有桃花巷这条街。走出门打上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周冲告诉司机，去桃花巷36号。
司机点点头。
司机的点头证明这条街还真的存在，这令周冲很是惊讶。出租车直接把周冲拉到了桃花巷36号的门前。这是一处平房住宅，还真有一扇木门。周冲用手拍了几下木门。门开了，周冲和开门人都大吃一惊。
苏苏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周冲没有回答，身子挤进了门内。周冲问苏苏，你为什么和我分手？
苏苏：因为我和你一开始就不是爱情。我是拿了李乐给我的1万元钱。
周冲很惊讶：李乐给你拿1万元钱？为什么？
苏苏：李乐让我把你拉下水，直到你放弃考研究生，一万元钱就是我的了，就可以离开你了。
周冲听完苏苏的话，恍然大悟，他想起了那次在校门口，李乐和冯大嘴叉子一起走路的情景。
周冲恍然大悟，李乐是受冯大嘴叉子雇佣了。
周冲显得很伤心的样子，对苏苏说声保重，就转身离开。
周冲返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他想，这笔账迟早会找李乐算清楚。躺在床上，三桥镇冯大嘴叉子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悠。周冲吸了一堆烟，思索了几个小时，他终于决定要回三桥镇，和冯大嘴叉子有个了断，为自己，也为妈妈。
凌晨3点，周冲怀揣一把菜刀打辆出租，奔往三桥镇。到达三桥镇时，天光大亮，一缕缕青色的炊烟在三桥镇上空缭绕，秋天的寒气浸润着三桥镇的早晨。周冲付钱下车，走进湿漉漉的空巷，消失在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