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那个星期一，婷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九月仍旧遥遥无期。她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晚上也依然要加班，但她丝毫不介意，因为她不想早早回家去。婷暗自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再也不对马克纳什表示友好了。她完全无法和他和睦相处。就算她想要努力搞好关系，之后也一定还会吵架。和他的合租生活，让她回想起过去在彭伯顿的家庭生活。她再一次体会到父亲当时离家出走的心情。
想到这里，她的幽默细胞复活了。真是的，她暗笑自己的愚蠢。
她又没和马克纳什结婚，虽然不知道他会和谁结婚，反正无论是谁要他，她都愿意拱手相送。总之不管有多好的条件，她自己是绝不愿意和那样的人结婚的。
回到家门口，婷先检查了放在门厅茶几上的信件。里面没有寄给她的信。接着她在心里做好了防御准备，以防进入家中发现马克纳什的态度很差。不过她更希望他不在家。
她做好心理准备，耸起肩膀把钥匙插入门孔，打开门进入客厅。然而，她看到了有生以来最让她震惊的一幕。弟弟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咖啡和三明治。他的对面坐着一脸轻松神情的马克纳什。
“哈德雷！”婷看着站起身向自己走过来的弟弟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弟弟的回答令她更为吃惊。“马克纳什让我进来的。因为不知道姊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为我做了三明治。”
“你……”婷惊讶得张大了嘴，看着那个可恶的室友。“那个，谢谢你。”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只想起来应该道声谢。哈德雷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刚才他与马克纳什都谈了些什么？“哈德雷，你想来的话，随时都欢迎的。”她让弟弟坐下，招呼他吃三明治。啊，这竟然是那个该死的马克纳什做的！
婷再一次注视自己的弟弟。从他眼中的紧张神色和不自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马克纳什大概也注意到了吧。他知道了哈德雷是我的弟弟，想帮他的忙，所以才让他进屋的吗？但是马克纳什不可能会那么亲切。还是说我前几天差点哭出来的事令他很介意，他想表达他的歉意才这么做的吗？也许他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尽管婷不想让马克纳什知晓家里的情况，但她必须弄清楚弟弟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妈妈知道你来这里了吗？”她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弟弟。她相信这一定跟母亲有关。
“她不知道。”哈德雷的口气很僵硬。婷想着要是马克纳什能离开一下就好了。
然而马克纳什却端坐着一动不动。婷虽然很生气，但回想起马克纳什刚才的亲切态度，想到弟弟正处在紧张的情绪中，她只能劝自己耐下性子。
“等一下，我先去泡一杯茶，然后我们再慢慢地说。”婷对弟弟微笑，同时委婉示意马克纳什离开。
马克纳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婷迫于无奈只能自己起身去厨房。其实比起喝茶，她更想快点听弟弟说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婷把茶壶放到火上，马克纳什就跟了进来说道：“我来泡茶吧。”婷吓了一跳，一瞬间差点把弟弟的事情抛到脑后。
“你来？”她小声地反问了一句。
“看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吧。我想他现在需要的是你这个姊姊的帮助。这也是为了帮他更明确地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婷无言地看着马克纳什。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思细腻。“请问……我弟弟……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出所料，马克纳什如同往常一样，对她的提问报以嘲弄的神情说道：“别担心，他并没有把家里的丑事说给外人听，只提到昨天你们父亲去家里了。不过，这件事我已经听你说过了。”马克纳什停顿了一会又说道：“大概跟你们父亲回家这件事有关吧？”
婷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想那恐怕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既然马克纳什已经猜出那么多，她也就不再避讳了，“事实上，上周六我父亲跟我说过，他打算向母亲提出离婚。他肯定是那么做了。”
马克纳什盯着她看了片刻后说道：“你知道父亲的想法后很不安了？”
“比起那件事，我更担心我弟弟。”婷丢下这句话后便返回客厅，她想赶在马克纳什过来之前先与弟弟单独聊一会。“妈妈她怎么样？”她向哈德雷问道。
“我不回家了。”哈德雷斩钉截铁地回答。看样子不出所料，母亲把怨气都发泄在弟弟身上了。“昨天爸爸来了，说是要离婚。妈妈听到这个就完全发飙了。”
往常哈德雷总是相当尊敬母亲，不过从他刚才的说话口气来看，想必母亲的态度很过分。“关于爸爸想离婚的事，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早几年就该跟她离婚了！”哈德雷说，“总之我是不会再回那个家去了。”
婷必须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没关系，”总之今晚只能让他住下了，“你就睡在这张沙发上吧。”
“姊姊你早就知道了吗？离婚的事情。”
“实际上，上周我去见爸爸了。”
“他说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妈妈勃然大怒。换作是我，我是不会连那种事都交代出来的。
不过这也是因为爸爸是个老实人。”
“我去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你来这里了。”
“哼！她才不会担心我呢。”以往那个温顺腼腆的弟弟不见了，他接下来的话使婷明白了原因，“妈妈强迫我断了上大学的念头，要我马上去工作。”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婷的惊讶立即转变成了愤怒。除了我之外，她竟然还对哈德雷提这种无理要求！这一点她绝不接受。
不过，弟弟现在很不安，跟他说什么也没用。她只好安慰他说：“妈妈可能只是生气才那么说的。”
“不，她是认真的。”
“我先打个电话……”婷想给上司打了个电话，请明天一天的假，送弟弟回家。
“我不回去。”先想好以后……婷正想着，哈德雷又开口说：“那个叫马克纳什的是个不错的人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讨厌，你在说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分摊房租而已。”看来，哈德雷对马克纳什有好感，也许是因为才受过惊吓吧。“对了，我去看看茶泡好了没有。”既然马克纳什承担了一半的房租，那她就得征求他的许可，让弟弟借宿一晚。因为大学梦碎而受到严重打击的哈德雷，要是自己再拒绝他在这里留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马克纳什还在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已经知道了吗？”看来，他是为了不妨碍两人交谈，刻意待在厨房里的。
婷点了点头，但她不打算说出实情：“那个，我母亲家在彭伯顿，那里交通很不便利。尤其是到了晚上……”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可以让他睡在客厅吗？”
“他个子那么高，睡沙发睡不开吧。”
“那张沙发好歹也能坐上四个人呢。”
“你跟他已经说完了？”
“嗯，算是吧。”
“他几岁？”
他为什么要追问个不停。“刚满十八岁。”他究竟在想什么？
“那么就不算触犯法律了。”马克纳什对着依然困惑的婷说。他接下来的话算不上令人震惊，但还是令人很意外，“他好像积压了一肚子的牢骚，不如我带他出去喝一杯吧。”
婷猛地抬起头，但除了盯着马克纳什看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为了让刚满十八岁的哈德雷放松而带他去酒吧，这种事她完全没想过。
“马克纳什，我想……”她刚想用带着颤抖的声音发表意见，但想到了马克纳什多变的情绪，又把反对的话语咽了回去。“那个，万一发生什么令你不快的事情也请你忍耐。”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婷以为他又要恢复成以往那个净说讨厌话的坏心眼马克纳什。但他沉思了一下，似乎抑制住不快情绪后说道：“我向你保证，我只把你当做生气对象。”
兼职做服务生的哈德雷，有时也会在工作结束后喝上一两杯啤酒。听到马克纳什的邀请后，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两人离开后，婷就给母亲打了电话。
母亲格雷塔不在家，但肯定不是出门去找弟弟了。婷在电话里给母亲留言：“我是婷，哈德雷在我这里。”她原本打算说，我明天就带他回家，所以你不要担心——但她还是打住了。接着她开始在沙发上铺上床单和被子。
那天晚上婷想了很多，令她辗转难眠。竟然对着从小就成绩优异的哈德雷说出不让他上大学的话，母亲实在是太过分了。
婷发现自己越想越睡不着，于是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事情上。马克纳什是怎么了。今天他简直像是变了个人，把令人讨厌的态度完全隐藏了起来。姑且不提他那句只把她当作生气对象的宣言，总之他对哈德雷的态度很好，还亲手做了三明治呢！
那两人去了酒吧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不过哈德雷似乎心情好多了。马克纳什向他们道了一声晚安，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由于弟弟看起来很累，婷就暂时没提第二天的打算，让他先休息了。
她当然要把他送回家。母亲一定非常生气，只凭哈德雷一个人是应付不了母亲的。不过，婷也没有自信能平息母亲的怒火……
一天的休假不够，婷决定要待在母亲家里直到事情解决。
第二天早上，她正想给公司打电话，却注意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必须在本周内交房租。支票已经写好了，她原本打算利用明天午休的时间去房产中介那里，简短交代说：“这是宝拉·尼尔租的公寓的租金”，然后放下支票就走，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
虽然她也可以用邮寄的方法，夹上一张写着“宝拉现在不在家，她拜托我代付房租”的纸条。不过，那样做多少有些可疑。不管怎么样，房租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支付。她思考了半天究竟该什么办，但也许是太疲劳了，最终她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她只睡了差不多两小时，就早早地起了床。她披上一件蓝色的缎质长袍，悄悄地走到客厅看了一眼，弟弟睡得正熟。
婷走进厨房，煮了红茶。当她坐下来喝茶的时候，披着长袍的马克纳什走了过来。
“睡不着吗？”
婷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虽然马克纳什总是起得很早，但是今天早上他俩都比平常要早起很多。“今天有很多要做的事。茶壶里有红茶。”
马克纳什在茶杯里倒了红茶，拉开茶几边的椅子问道：“你今天请假了？”
“一会我打个电话，请两天带薪假。昨天谢谢你那么亲切地照顾我弟弟。”
“因为我的外号就是‘亲切先生’。”
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本人应该也很清楚，在哈德雷出现之前，他的态度可没有一丁点儿的“亲切”。
“你要请两天假，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听哈德雷说？”
“只听他说了一些。我倒无意过问，是他先说起来的。我想，让他把积压在心里的东西都释放出来会比较好。”
“他说到些什么？”
马克纳什耸了耸肩膀说：“曾经反对你念大学的母亲，这一次又反对他去上大学。不过真是可惜啊，从他说话就看得出来他相当聪明呢。”
“嗯，是啊。”婷也从心底里赞同这一点，“不只是我这么想，你也认同的吧……八月应该会出最终成绩，如果我预想的没错，他的成绩应该足够进牛津。”
马克纳什沉默了一会说：“但是，你们的母亲反对吧？”
“不，我一定要让他念大学。”婷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不禁继续跟他说道：“我父亲因为抗议公司里的不正确的决议而被裁员之前，我们都是衣食无忧的。母亲……”她不想直接说母亲的坏话，于是换了个含糊的说法，“我母亲习惯了富裕的生活……虽然与父亲分居后，她每个月都能从我爷爷的遗产中得到一些钱。”她犹豫着究竟该怎么说下去，“不过，她还是不太适应现在的生活。”
马克纳什眯着眼睛射出锐利的视线问道：“你母亲在做什么工作？”
婷狐疑地看着对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工作？母亲吗？于是她回问：“工作？”
“我是问她的职业。”
“她没有在工作。”她想寻找能为母亲辩解的话语，却没能找到，“总之我今天会带着哈德雷回家，去看看母亲的情况。”
马克纳什的灰色眼睛里透着温柔：“就为了这个原因你要请假两天？问题很严重吗？”
那还用说！“也许我今晚就能回来吧。”她故意避开了话题，“虽然我想让她同意哈德雷上大学，不过问题还不止那些。”婷不想多说家里的情况，所以转移话题，却无意中说了多余的话。
“还有什么问题？”
这下麻烦了。婷这么想着，总之现在能说的只有和马克纳什有关的那些。“实际上我这周必须去交房租。”她没有说出自己其实打算明天直接去房屋中介那里。
马克纳什立即大叫了起来：“你还没付吗？”他挑起了眼，完全恢复成往常那个令人不快的他，“你把我交给你的现金花光了，结果……”
“胡说八道！”婷也生气得叫起来。这个人真的是很讨厌！“我已经准备好支票了，”她真想对着他的脑袋猛敲一记，“什么花光你的钱，居然说那么过分的话！”她激动得站起身说：“我先说清楚，我原本是打算今天中午去付的。跟他们说这是宝拉·尼尔的房租。”这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说漏嘴，急忙收住了口。
马克纳什也站了起来，瞪着她愤怒地吼道：“你说什么？宝拉·尼尔是谁？”婷知道自己的多嘴使自己陷入了窘境，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个宝拉·尼尔究竟是什么人？她在哪里？”
“跟你没什么关系。”她反抗地回了一句。
“谁说没有关系！”他的脸上流露出没有商量余地的表情，让婷深感厌恶。
“我每次一跟你说话就觉得受不了！”
“快点给我说清楚。”
“我说了的话……你肯定会告发我。”
“我已经到忍耐的极限了。”马克纳什冷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又追问道，“什么告发？”
婷叹了口气。要是在这里吵起来，哈德雷就会被吵醒，然后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想让弟弟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就是说，去揭穿我的事情。”
“跟房产中介揭穿你？”果然不出所料，马克纳什很敏锐地察觉了，“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啊？”
婷开始想象自己从这间公寓被赶出去的情形。她马上就要去见母亲，肯定会弄得不开心，可不想再被从房子里赶走。“没办法，我说吧。租下这里的……确切地说并不是我。”马克纳什的表情越发严峻起来，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死死地盯着她看。“不、不过，宝拉说了转租也没关系的……”
“宝拉？”马克纳什咆哮道。
别害怕，婷默默地安慰自己。但她不敢不立刻回答。
“宝拉·尼尔。租下这间公寓的人是她。我原本是将房租付给宝拉的，直到本周末为止的都付了。签订合同的人是她，虽然我并没有去确认。那个，因为合同被她拿走了。”婷止住了话语。但马克纳什带着盛怒的神情瞪着她，于是又慌慌张张地接着说：“那个，因为宝拉在外地找到了工作。”
“找到工作了又怎么了？”马克纳什用严厉的口吻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她离开了这里。”她说出了实情，本来以为心情能轻松一些，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婷有些烦躁地看着马克纳什。“在我张贴广告前一个月左右。我很喜欢这里，但我一个人付不起房租，所以万分为难。不过宝拉说我可以去找室友，她说不会有问题的。像我也是从她那里转租的。”
说到这里，她感觉脸红了起来，急忙转移话题遮掩自己的难为情，“总之，我很中意这里，但是也许房产中介并不会乐意我代替宝拉住在这里，如果再让他们知道你也住着……”
“就构成了违约行为？”马克纳什的语气比刚才平稳了些，似乎不那么生气了。
“嗯，就是这样。实际上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婷又急忙地补充说，“可是我多少有点不安，如果房产中介为了谨慎起见拿出合同……”这时她听到哈德雷起床的响动声，急忙打住话题。
千万别在我弟弟面前说些麻烦的事，婷在心里暗暗祈祷。然而马克纳什只是问他一句：“睡得怎么样？”
“睡得很香。”哈德雷的表情看起来很舒畅，他看向自己的姊姊说，“我要回去了。”
“那么我跟你一起去。”说完这话，婷注意到马克纳什露出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情看着自己。他知道，不管她的弟弟怎么打算，她早就决定跟他一起回家的。
哈德雷露出很意外的开心神情，满脸放出光彩说：“真的吗？”
“我去冲个澡，等我重新泡好茶你再喝。”她往茶壶里倒满水后放到火上，接着转头看向马克纳什，“还是说你先去洗澡？”至少她很感激他在自己弟弟面前什么都没有说。
“你先吧。”说完这话他也跟着离开了厨房，经过卧室时他追上婷说：“要不我去把支票交给中介吧。”
婷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啊？”
“只要说是宝拉·尼尔的房租就可以了吧。”
“那个，难道你愿意帮我隐瞒？”婷颇为惊讶。
马克纳什坦率地一笑说：“因为我也很中意这里。”听到这话，婷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站在淋浴头的下面，婷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马克纳什的笑容。真的吗？他真的什么都不会说？不知为何她认为马克纳什是可以信赖的，虽然有时候她觉得他无比可恨，但她不认为能展露那么完美笑容的人会说谎。
然而，和哈德雷一起前往彭伯顿的途中，婷又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应该相信马克纳什。她已经对他坦白了一切，现在再开始担心恐怕为时已晚。不过心里不再藏有秘密，她觉得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她一直到出门前才把支票交给马克纳什，并补充了一句：“请一定要保密。”
“当然。”马克纳什回答道。随后他与哈德雷握了握手，与他们道别。
到了车站以后，婷给公司打了电话，告诉上司事出突然实在很抱歉，因为自己家中有紧急情况发生，不得不请假。“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跟我说。”直属上司维克托·理查兹回答道。尽管大家的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维克托还是先给予关怀的话语，实在是一位绅士。
“不，没关系的，我会尽可能早点回去。”落下的工作我会加班补回来的——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不过维克托也知道她肯定会那样做。
于是姊弟两人回到了宽敞又华丽的老家。
一看到母亲的表情，婷就立刻明白，两天内应该说服不了母亲。
“你好。”等到哈德雷静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后，婷开始跟母亲搭话。
“哟，你特意大驾光临，我不胜荣幸呀。”这是母亲独特的回应方式。
“我回来这里的原因，你明白的吧。”
“你从来不会没事回来。”
“我要让哈德雷去上牛津大学。”
“哟，要是那样我就去月球。在那之前，”外面传来汽车停下来的声音，“我和拉丽莎约好了去买东西，你随意。”母亲拿起手提包，迅速走了出去。
我绝不认输！婷在心里暗暗发誓。母亲大概是期待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吧。我绝不如她愿！
等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真正能跟母亲面对面地交谈。在这段时间里，婷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留恋现在的公寓。母亲的家很大，家具非常高雅，但是有种冰冷、缺乏人情味的感觉。到了夜晚，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她可不想接连两晚都住在这种地方。
“我要跟你谈一下牛津的事情，”早餐过后，婷收拾完饭桌对母亲说。二楼传来了帮工的女子正在使用吸尘器的声音。
“如梦幻般耸立着尖塔的美丽城市，牛津。”母亲若无其事地念起一段十七世纪诗人写的诗。
“就是那里。”婷努力保持冷静地说，“我是说哈德雷也许会被牛津录取。”
“尽管如此却不得不拒绝入学，真是遗憾啊。不过，会有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高高兴兴地填补他的空缺的。”
“难道……你没有擅自拒绝掉吧？”
“还没有呢。”母亲带着一种奇妙的甜蜜口吻说。听起来像是在暗示她迟早会这样做。
“我们一定要让哈德雷去上大学！”婷语气激动地说。
格雷塔耸耸肩膀：“既然你那么坚持，那你出钱啊。”
“我？”婷一怔，重复了一遍母亲的话语。
“虽然也有学生贷款，不过光那样是不够的吧。我连一便士都不会出的。他已经到了可以自力更生的年纪了，他的年龄已经足够去工作了。”
“他周末不是已经在打工了吗！”婷明白母亲想让弟弟工作并且上交工资，“哈德雷的头脑很聪明，他明明就有着光明的未来。”
格雷塔把呵欠咽了回去。婷明白无论她对母亲说什么都没用。
但是她一定要为弟弟争取机会。“好吧，我来出钱，”她很干脆地说，“所以请你不要再干涉了。”
“你出钱？”
“刚才妈妈你不是也那样说了吗？”
“我可不知道你居然有钱啊。”格雷塔第一次对女儿的谈话内容产生了兴趣。
很可惜事情并非母亲你想的那样。“我没有钱，我会向银行贷款。不过请你对哈德雷保密。”
“你觉得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拒绝？因为他的自尊心很强？”
没错，这点他跟爸爸一样——婷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这并非是出于对母亲的顾虑，而是她担心自己一旦说出多余的话，母亲会迁怒于弟弟。
“就算你一便士都不出也没关系，请你同意让哈德雷去上大学。”婷转念说出的是这句话。
母亲迟迟没有回答，不过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可是呢，不管怎样，我的钱会比现在少。这点你给我记着。”也就是说，母亲肯定还会来跟她要钱。
哈德雷陪姊姊走了三公里多来到车站，然后坐了六公里的巴士，又一直陪她走到火车站为她送行。很明显地，他非常地高兴。当格雷塔告诉他说自己改变想法以后，他感觉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妈妈的，总之非常谢谢你。”
“等你去了牛津，要好好学习，然后也要好好地玩。”婷想到那些关于过度勤奋而神经衰弱的学生们的报道，便这样对弟弟说。
“嗯！”看到恢复了自信的弟弟，婷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她确实很想让弟弟上大学，不过在情急之下说出自己来出钱这样的话，大概太过轻率了些吧。坐上火车后她开始不安起来。按照目前的状况，光是挣自己的生活费就已经十分辛苦了，银行能否贷款给自己呢？
不可能贷不到款，现在到处都是贷款的广告。一定要想尽办法节衣缩食，确保每个月都能还款。
不管怎么说，目前她已经离开了老家，光是这一点就很令她高兴了。老家的氛围……实在是相当糟糕。
婷想到她和马克纳什合租的那间公寓，以及马克纳什的事情。这两天里她不断想起他。她发现自己一想着能回到那间公寓，就会变得很高兴。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太想回家了而已，跟马克纳什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她绝对可以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