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第一排的顾小满一脸怀疑人生的掏了掏耳朵，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便打起精神更加认真的看向历史老师，就见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把靠背椅坐下，手里还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慢悠悠开口。
“大家都知道，晋惠帝时期，凶妖朱厌化形入世，凭借妖术假装成五斗米教门人，以孙秀之名轻易取信于司马伦，并借司马伦之手接连弄死了太子司马遹，皇后贾南风，贤臣张华、裴頠等人，又以妖术假装天启，诱司马伦登基称帝，直接导致了后续的八王之乱……”
老师声线平和沧桑，仿佛村头饭后乘凉的老人家在给小辈们讲故事，顾小满却听得一脸蒙蔽。
不是，怎么就“大家都知道”了？
就算她是个理科生，历史没学太多太细吧，但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个生在和谐文明社会主义社会，长在科学发展观下的正常人，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好吧？
这世界上哪儿来的妖怪？还把那么大的历史事件都推到一“妖怪”上？当这是封神榜吗？
什么历史课啊这是，还带宣扬封建迷信的？
结果一转头，发现不仅老师一脸老神在在，就连周围的同学竟也一个个满脸淡定稀松平常，仿佛老师说的那些真是什么再普通不过的常识似的。
什么情况啊这是？
整个班一起搞封建迷信？
洗脑了吧喂！
——难道这不是个学校，而是个邪教或者传销窝点？！
顾小满心头警铃大作，然后就听见“封建迷信头子”老师顿了顿，打着蒲扇再次慢悠悠开口。
“那么永嘉之乱时期具体又出现了什么样的妖怪，我们还是用溯光术来看一看吧，老规矩，边看我边给你们讲。”
说完放下蒲扇，抬起一双干瘦的老手，以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灵活飞快掐了几个古怪的手势，两手之间竟亮起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随着他摊开手一转一推，光团便如炸开的烟花一般无声四散，刹那间笼罩向所有的学生。
坐在第一排的顾小满首当其冲，刚冒出点惊愕模样，就被那光芒晃得下意识闭了闭眼，随即就听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厮杀声。
仿佛有一层隔音膜被忽然揭开了一般，那千万人一齐发出的巨大声响，就那么突兀的，毫无预兆的从四周汹涌而来。
顾小满一怔，下意识睁开眼，然后就愣住了。
充斥了她视野的，是一望无际的，杀气冲天的，战场。
或者说是——古战场。
视野之中，满是着魏晋装束的士兵，手中俱是血迹斑斑的冷兵器，或驱使战马，或徒步前冲，奋力嘶喊着，怒吼着，与敌人狠狠的撞到一起，顷刻间血肉横飞，生死落定。
那是热兵器战场上所难以见到的惨烈。
顾小满震撼又茫然的站在原地，下意识极目四眺，竟看不见任何一个同学，更不见慈眉善目的历史老师，一时怔怔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却见一个浑身染血头发散乱的兵士举着长枪呐喊着向她直冲而来，顾小满瞬间回神，毫不犹豫的侧身敏捷闪开，却没想到身后还有一人，嘶哑的喊声几乎就贴着她后脑勺响起，眼角余光只见寒光一闪，一柄染血的枪尖就撞向了她的背心。
甚至因为她后退的举动，竟像是她自己朝枪尖撞去的一般。
她居然完全没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
怎么可能？！
顾小满瞳孔一缩，咬牙试图控制身子扭开些许。
至少避开要害也好啊！
然而还是太晚了。
长枪染血，却锋利无比，连半点停顿都没有，直接就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胸口。
——而后连枪带人直奔方才她闪过的那个士兵而去。
长枪被对方一枪挑开，又以蛮横的弧度划了回来，再次狠狠撞到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之声。
顾小满睁大眼睛看着从自己背后穿到面前的士兵背影，看着分属两方的两个士兵呐喊着厮杀，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没有，没有伤口，也没有痛感，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是……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迎向了另一个喊叫着从旁边冲过来的士兵，明明亲眼看见自己的手已经够到了对方的胸甲，对方却毫无阻碍的直穿而过，而她的手中只有一片虚无，完全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的感觉。
——就好像是，幻觉一样。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脑子有点懵，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平和的声音。
“现在在你们面前交战的，就是东晋和前赵的军队。这时候前赵是刘聪领兵，看见了吗？西北方向‘赵’字旗和‘刘’字旗下骑黑马满脸大胡子的就是他了。”
“这个刘聪确实有点才能，东晋派出的曹武等人都被他所击败，这才率军长驱直入到了宜阳，再往东不远就是洛阳。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把洛阳打下来。”
“有意思的是，他打了洛阳三次，三次都到了宜阳，再往东六十里就能到洛阳了，却没一次成功的，直到东晋司马越病死，他才终于拿下了洛阳。凡人只道这是刘聪时运不济，或是司马越太厉害，却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一只化了形的灌灌跟在刘聪身边的缘故。灌灌天生拥有迷惑人心的能力，不管所说合理与否，都能让人听信他们，用你们年轻人现在的话怎么说来着？哦——降智打击。”
“看，他身边那个骑白马的像个书生一样的青年，是不是觉得看不清他的脸？这就是灌灌化形的特征了。倒不是没有脸，只是当他们发动自己的天赋能力时，周围所有凡人都会无法记住他们的面貌，体现在以记忆为基础构建的溯光术里，就是面目模糊了。那么再看这边……”
声音一响起就再没停下，不急不缓的，犹如讲故事一般，将一切娓娓道来。
那是历史老师的声音。
明明看不见他的人，声音却依旧如此清晰，仿佛他们仍然在教室里，老师就坐在讲台上一般。
随着他的讲述进行下去，眼前的画面也不断发生变化，从首攻洛阳，到围困洛阳，到宁平城之战，再到洛阳之战……一幕幕接连转变，仿佛真的回溯了时空，亲眼见证着一次次惨烈的厮杀。
——以及那一个个外表与人类无异，却在老师的述说下流露出些许妖异的，“妖怪”。
顾小满睁大了双眼。
不管是她看见的，还是听见的，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仿若一个荒诞不羁的梦，可偏偏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这不是梦。
这是现实。
比想象还要玄幻无数倍的，现实。
看着无数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有着人面的般冒鸟，和随手大变活炉又给变没的大叔。
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顾小满慢慢仰头，在老师的讲课声与战场厮杀声的混响下，看向了与真实一般无二的天空，因惊愕而微张的嘴轻轻抿起，渐渐勾出一个悲催的弧度。
院长诶，你这不是坑我吗？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那是她受到冲击的，可怜的三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