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记上次没唱成的对唱歌曲《音乐焰火》,陆岩主动约郑瑜到了“同渡过”。
陆岩为避蹭卡蹭唱之嫌,特意给“同渡过”老板带了一幅字,瞅着三楼门厅处装饰寡淡,正好补白。
这幅字由李烁所写,落款用的是笔名,字的内容是“人生一世堪如梦,草木一秋望春风”,正是对唱歌曲《音乐焰火》里的一句歌词。
那天陆岩特意到李烁办公室,送达一小盒装着的一长一短“印山石”,顺便取了预订的这幅字。
这首《音乐焰火》,郑瑜曾在乐源江边樟树下的卡拉OK摊子上点过,但没来得及唱。陆岩隐约感到郑瑜喜欢这首歌。
对唱开始后,陆岩的直觉果然没错,郑瑜的拿捏独到,唱得格外投入——
平衡车系歪放风筝
那一年中天的月正朦
无人机抖落漂流瓶
这一夜江上的舟半横
牵手失了节奏像那烟沫飘零
哪一年送走第一次转身的身影
步子添了鼓点恰似流萤闹腾
哪一夜迎来又开始走心的心境
音乐看着焰火在等
等在那闪着亮着又留不住的云层
焰火听着音乐在哄
哄出那夜色月色都带不走的永恒
焰火呀嘭嘭嘭
电光硝药勇相逢
音乐啊嗡嗡嗡
起承转合赶潮声
焰火呀嘭嘭嘭
昙花含羞问相逢
音乐啊嗡嗡嗡
荷叶孤舟隐潮声
焰火呀嘭嘭嘭
人生一世堪如梦
音乐啊嗡嗡嗡
草木一秋望春风
——
两人唱完,相视一笑。
陆岩默契地接过郑瑜手上的话筒,放回可视屏旁的挂架上。
大厅里几个听众正鼓掌,“同渡过”的老板推门而入,手里拎着啤酒架,将半打啤酒放在陆岩座位前的茶几上。
不愿喝酒的陆岩自是谢却,再一番交谈,才得知“同渡过”老板为提质店内的挂件装饰,打算再求几幅字。
陆岩一本正经解释:“如果不急,我可以找找写得好的人,你要事先提供写的内容给我。要快的话,找人不一定凑巧,恐怕只能再想别的办法,我也很久没动笔了。”
“同渡过”老板似乎一知半解。
郑瑜领会了陆岩的心思,还来了兴致。“管什么快还是慢,求人不如求己,咱自己来,内容自己定,字也自己写,痛快一回。”
一阵热聊之后,真正应承下来才觉得任务压头,追求完美的陆岩打算采用自题诗。
三幅字至少得要三首诗,才喝一瓶啤酒的陆岩只有醉意,全无诗意。
走出“同渡过”,陆岩先提不解:“你应该没看过我的字,你怎么知道我能写?”
郑瑜只笑不答,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陆岩。
照片里是一张A4的草稿纸,上面是陆岩当年为妈妈生日献唱会所写的祝寿致词。
陆岩更不解了,“你怎么有这样的照片,还有这草稿纸?”
郑瑜笑着点头。“还记不记得,我说致词随便致,请客闹着玩。后来我在表哥的录音棚里看到了这张草稿纸,觉得写得接地气,而且字也豪放,有点像行草的急就章,就归为己有了。如果你现在想要回这张纸,那必须花代价。”
“我不要了,就让这张纸砸在你手里,眼睁睁看着你亏本。”陆岩不着道,反而继续揶揄,“上次听你讲故事,我知道你是乐源市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我的字很荣幸能入你的眼,当然,你的人也很荣幸能入我的眼。”
“我当那副秘书长是玩票,硬笔书法的票友而已。你就不同了,我上网查了,不但能查到你的作品,还说你是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你可不是票友,是真正的角。不过,你这个人的优点就是自信,缺点是太自信。我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还并不讨厌。”郑瑜察觉有些直白,于是又加以阐述,“就好比你反串唱女声,如果不会唱京剧,反而会觉得怪,可能会把你当作娘娘腔。书法也差不多,楷体没基础,一上手就行草的话,字也会娘娘腔。”
两人往车库走,陆岩叹了一口气,一阵沉默。
上车后,陆岩才重新回应自信的话题:“其实我最近这两年不太自信,职场上淹留太久了。再一个,闵修仁的事也跟着办砸了,心气比以往挫矮了一截,写的字都重心不稳,桩子在发飘。”
郑瑜一脚油门,将车开出了长斜坡的地下车库,若有所思地发问:“字的重心,人的重心,还有刚从车库里冲上来的车的重心,到底是稳还是飘,只有自己最清楚。”
陆岩也有感而发:“我的不自信,恐怕还有一个深层次原因,就是一路走过来的过程当中,不知不觉地丢失了一点东西。”
“我应该能猜到是什么东西。”
“你是能够猜到,因为你也是过来人。”
“你这话不够精准,我是彻底的已过来人,你跟我不同,据我观察好久,你应该是那种过不来人。你的船大,拐弯半径大,不像我的船小,易掉头。”郑瑜意在准备表达但用词有些绕。
陆岩不想打哑谜,把话挑穿了:“我是想说,自己丢失了爱。你是想说,我还困于婚姻。我的另一层意思,是说你经过了实践,从丢了爱的婚姻里走出来了。你的另一层意思,是觉得我这艘船老套陈旧,胆小怕沉,会妥协于水,会随波逐流。”
郑瑜反问:“你不表现出来,我就看不出来?单从你唱歌的感觉,我就能发现特别感伤的情绪。即使是刚才唱《音乐焰火》,你唱的副歌也听出带着沙哑,应该是你的内心有触动。”
陆岩笑着辩解:“哪有那么多代入感,这首歌新学不久,我既不会做作,也没什么触动。”
“敢不敢同我玩真心话大冒险?”郑瑜提议并得到陆岩应允后,第一个提问迅速就现:“你是为了我才新学这首歌的,对不对?”
“对,我带着耳机听了两个半天,我感觉你蛮喜欢这首歌的,既然是对唱,我就尽量想让你过瘾一点。”陆岩实话实说。
“该你问我了。”
其实陆岩打定主意不问郑瑜问题,这会故意当作听岔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怎么听着像‘该你吻我了’。”
“拜托,真心话大冒险是很严肃的游戏。”郑瑜似乎没心思开玩笑,而急于知道陆岩会发何问。
“我这人是最不喜欢存钱的,今天就积蓄一把,我把问题先存着,你问你的,我让你先问,毕竟方向盘现在你手里。”陆岩还是不打算问,有意轻描淡写。
郑瑜有些失望,难得地撅着嘴扮出忿恼,一直开到陆岩的家门口才开腔:“走过蜿蜒曲折,来路不知归处。我怎么有情景再现的感觉,副驾驶位子坐的人,连问题都不愿意问,与连吵架都不愿意吵相比,似乎差不多的待遇。”
陆岩一听这般沉重的语调,立马答腔:“谁说我没问题问,我其实一肚子问题想问。下次问,下次保证问了又问,接二连三地问,直问个水落石出。”
郑瑜的脸色没刚才绷得紧了,指着下车的陆岩划了一个问号,比划到问号的那一点时,还使劲地在空中戳了一下。“下次你不好好问,小心上纲上线,究不问之罪,至于这一回,先拿你的三幅字过来。”
“你是过来人,我是过不来人,只怕拿不过来。”
郑瑜从驾驶位伸出左手,拍拍车门,再高过车顶一挥手。“贫嘴让你贫,字要拿过来,将功折罪。”
回到家的陆岩尽管轻手轻脚,可鲁婉蓉还是第一时间得知并随后出现在书房。
陆岩临时转念去办公室睡,简单答复了满心疑惑的鲁婉蓉:“明早堵车费时间,我要写点东西。”
越夜越清醒,进到办公室的陆岩先烧水泡茶,再开始酝酿已答应“同渡过”老板的那所谓作品。
一小时后,陆岩拟就了一首“欢迎光临”的藏头诗——
欢颜熟曲谁解意,
迎酒添茶客归迟。
光影鸣笙邀新席,
临歌寄语许再期。
——
已是凌晨时分,陆岩的第二首诗也出来了——
故事由分享,歌皆得见闻。
厅外自来熟,厢间情正浓。
宵传牛气语,朝奔马前程。
共此同渡过,君悦可相逢。
——
陆岩把这两首诗编成短信,发给了郑瑜。没一会,郑瑜回了短信:快刀手,小清新,诗比人好,有纸没?要不要送纸来?
陆岩迅速回复:又不出恭,送个毛纸。
郑瑜被打趣,也发了一条来:要毛纸没有,毛笔倒有;要协会的会员没有,邪会的会邪的倒有。
第二天早上,在办公室醒来的陆岩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郑瑜发来的一首诗——
和声盈耳巷口深,起调舒眉乐作东。
朋侣共鸣茶品会,音画同源酒入樽。
旧人新曲随答念,登台唱罢任感知。
晴来对坐晒腹语,雪后倚楼晓天歌。
——
这首诗让陆岩眼前一亮,认真读了两遍,开始好为人师,遂编短信回给郑瑜:
诗比人俏,我对你又多了百分之一的折服。起头的“和声”不妨改为“丝竹”,以避免首句里“声”和“深”偕音重复,“巷口”宜作“巷尾”。“感知”改为“感丰”更顺一些。还特别提一点,末句的“雪后倚楼”建议改为“雪吹楼倚”。“晓天歌”可作“冻晓歌”。
短信发给郑瑜后,陆岩等了大半天也没有回音,又编发了一条短信:
幸亏你替我写了一首好诗,我可以少死一些脑细胞,打算今天中午在办公室铺纸把这三首都写了。
快到饭点了,郑瑜给陆岩打电话来了:“先莫写了,你现在赶到第三监狱去找监狱长,有一张表格需要亲属填写,还要打一个报告。”
陆岩边通电话边出门,重复问了两遍:“带点什么心意去监狱长那里?”
郑瑜明确答复不需要,还怕陆岩自作主张,便再三嘱咐:“心意就是一颗诚心,一开始不能搞庸俗了,等交往多了,如果觉得够朋友,再动人情往来更舒服。还要提醒你,我弟弟了解过,监狱长是纪委出身,你莫撞在枪口上。”
陆岩觉得空手去有些心虚,下电梯的时候还对着电话问郑瑜:“对我家来说,这么大一个事,不表表心意会不踏实。”
“第一回发现你磨叽,哪来那么多敏感脆弱,我还以为你有大将风范,原来你也被同化为娘们了。”郑瑜用讥讽的语气止住了这个话题,转到写诗这件事,“你说用我的那一首诗就可以少写一首,那不行,不可以偷懒,你要还我一首。”
“还一首容易,打油诗张口就编。记得你说过‘走过蜿蜒曲折,来路不知归处’,我现在就编两句还你,‘眼前一条路不直,来前两忘何处归。’行不行?”
“想得美,这回我要让你死超级多的脑细胞,我必须要一首特别有意境的,最好能流传于后世的。就这么定了。”郑瑜笑着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