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胜开完《尚沫》股东会回到锦港,阿诚就联系不上已回到铭安的佟蓓。
从上次分开到现在,严格意义上的报平安还是佟谦亮代报的,之后佟蓓的电话就关机了,网上也无踪迹,阿诚已然坐立不安。
阿诚问过佟谦亮两次但都没结果。虽然佟谦亮也表现出着急的语调,可阿诚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一天的午后,正在“空中花园”观光走廊拍摄视频的阿诚接到陌生来电,竟然是佟蓓的妈妈葛晓珍。
心思缜密的葛晓珍一连主动提及五个细节,彻底打消了阿诚对身份的怀疑。这五个细节有着不容怀疑的说服力:
第一,佟蓓的爸爸在国外,而我也忙于工作,佟蓓晚上经常失眠需要吃药。第二,你是佟蓓的二师兄,她是你的师太妹。第三,你是《尚沫》的股东,你带佟蓓去嘉胜看了时尚综艺晚会。第四,你一直喜欢佟蓓,她有一次去F国特意从锦港转机与你见面,但她还一直没答应做你的女朋友。第五,你到“空中花园”观光走廊拍摄俯瞰锦港的视频发给佟蓓,你还曾经在锦港和她同睡过一个房间。
葛晓珍说的这五个细节着实把阿诚给震住了,但当时正在“空中花园”吹着风的阿诚来不及细想原由,只急着打听佟蓓的消息。
可葛晓珍不但说不知道,还倒过来以为阿诚能提供线索。葛晓珍还特意向阿诚打听了,是否有从佟谦亮那里得到佟蓓的下落。
阿诚一听慌了,赶紧找个台阶坐下来定定神。合上手机,再放下迷你式摄像机,阿诚越想越乱,越想越怕。
之所以乱,是一路梳理下来而得出的判断。
阿诚觉得佟蓓的爸爸与妈妈之间非常不合拍,以前虽然没听佟蓓主动提过这茬,但这回显露出来了。
阿诚还觉得佟蓓在故意躲避,只是不知道是躲避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佟蓓在佟谦亮面前是报喜不报忧,这倒是阿诚早知道了的。佟蓓平时面对妈妈是啥样,阿诚还猜不透。
越想越怕更显而易见。口口声声说工作忙的葛晓珍,看来对佟蓓并不全是马大哈,一下能讲出那么多准确的细节。
按常理推论,有些细节上,佟蓓不可能对葛晓珍讲的,可葛晓珍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另一层怕的心思也挥之不去。
越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就越容易放大担心或假设状况。
一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的阿诚失了方寸,在“空中花园”观光走廊上直接将坐姿改成睡姿,直到胸口紧贴着地面才没那么心慌。
而此刻,在两千里开外的茂德“云望山”风景区,镜心湖的侧畔,燕翅岩半山腰的“云望寺”,佟蓓正安坐禅堂。
佟蓓近来连续失眠,格外焦躁。
来茂德前,在铭安家里,心烦气躁的佟蓓原本想与不在家的葛晓珍聊两句,一拔打才发现原手机号码已停机。
转而问保姆,才被告知葛晓珍给家里留了另一个手机号码。
当佟蓓再用家里的座机拔打这号码,里面的提示音是“请在您拔的电话号码前加拔零”,佟蓓顿时了无兴趣,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话也咽回去了。
佟谦亮在国外,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佟蓓还没有回答佟谦亮就上次《尚沫》股东会一系列疑问的。
不知道为什么,佟蓓对所谓股权股东之类的不感兴趣。
睁着眼睛捱到天明,即使小睡片刻也是从恶梦中醒来,盼着什么都不想但又做不到,想找些感兴趣的东西也找不到。
还能找谁聊两句?
找阿诚不成。因为面对阿诚嘘寒问暖和满腔热情,佟蓓竟然觉得越来越负担,尤其不想把负能量的一面展示给阿诚。虽然各种焦燥,佟蓓有一点倒特别清醒,就是无法从阿诚那里获得平静,甚至每靠近一次都适得其反。
父母不在身边的佟蓓渴望爱,曾经是多么盼望有一份爱能陪渡漫漫长夜,但可惜不是阿诚。
有了答案的佟蓓愈加焦虑,这一点连保姆都看出来了,因为佟蓓连续两天束在腰间的裙带都拧花了。
当保姆把昨晚今早情况向葛晓珍留言报告时,在楼上的佟蓓也在给佟谦亮留言:我必须清静,现去茂德“云望寺”禅修一段,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当葛晓珍走出机房打电话时,佟蓓的手机已处在关机状态。葛晓珍倒不慌张,而是按计划下班补觉。
很多事情,从当年佟谦亮跨出国门开始就似乎注定了。
虽然佟谦亮赚了钱,葛晓珍也升了职,但都不是对方所想要的,更不是佟蓓想要的。
名存实亡的婚姻,让佟谦亮久居国外不归,也让葛晓珍一步步成了工作狂。只有职位越高,葛晓珍才越有安全感。不管是出于保护佟蓓,还是想最后控制佟谦亮,葛晓珍把能量大小与职位高低挂起钩来。
可事实并非如此,佟蓓与职位越高的妈妈交流越来越难,佟谦亮更隔阂重叠,对职位越高的老婆敬而远之,以至能避则避。
联系不上佟蓓的阿诚急火攻心一个星期之后,终于病了。
医生说上火要降火,先住院观察几天再说。
打着点滴的阿诚百无聊赖,在床头琢磨上次在看《尚沫》时尚综艺晚会时捡到的印章。
虽然印章上的字几乎不识,但习惯使用和借助网络的阿诚很快得到了答案。
当阿诚把印章拍照在贴吧发贴后,不久便有明白人回贴答复,还引来一番热议。
望着已认全的“杜宗琴藏得纳米深,长发大侠叫郝东”这边款,阿诚一阵猜想。
郝东这名字倒是听说过似的,可杜宗琴不知是谁,也不知这话是啥意思。
阿诚所住医院的隔壁即是锦港中文大学,贴吧里还有一位教授留言,称赞这枚印章的印面清新秀逸,款识则朴茂劲挺。阿诚与之一番请教,才得知也是一位篆刻方家,最终还邀约新刻一对姓名章,一枚留给自己,另一枚打算送给佟蓓。
躺四天病床,阿诚憋出四句诗来,满心欣喜,为此请护士站的护理员吃了麻辣小龙虾。
阿诚言词恳切,央求那位教授将这四句诗分刻为两枚印章的边款——
细微盘面输金蓓,
花园走廊胜奇招。
争先止隔江心月,
落子孤深痴念诚。
——
当那位教授问哪两句刻作谁的边款,阿诚先是回复前两句刻给佟蓓,后两句留给自己。
第二天一早,阿诚突然改主意了,决定把后两句刻在佟蓓的姓名章,前两句留给自己。
这样的调整,让佟蓓的印章上就有自己的名,而自己的印章也有“蓓”的字眼。阿诚念及于此就高兴,人也精神了不少,病都好了一大半。
爱情这怪物,总是那么盲目又聚焦。
林芷梦掉了矮胖大爷托转的印章这事还没完,因为郝东最近又面见了矮胖大爷。
郝东不好明说是自己送给杜宗琴的印章,只好在电话里打着矮胖大爷的旗号,隔山打牛地向林芷梦兴师问罪:“到底印章带没带到?”
隔着电话,林芷梦先应付着满是怀疑的郝东,称已带到,言之凿凿。但郝东最后一个问题把林芷梦彻底给难住了:“印章具体是什么内容?”
林芷梦自是一窍不通,顿时吱吱唔唔。
郝东听出端倪,肺都被气炸了,把Damon刚置办的一只“游尔觅”手机摔个稀巴烂。
林芷梦听着电话里没动静了,正放松下来,这时杜宗琴推门而入,手上攥着一张居住证,一屁股坐在茶台前的木椅子上,满脸不高兴地样子。
“这边多云转晴,你又阴转多云,是谁惹我家‘都管’生气了?”
杜宗琴没好气:“本想臭美一回,结果气死老子了,浇一脑壳水,人家托带一个小东西都转不到,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林芷梦听得一惊,以为掉了印章的事已被杜宗琴发觉,连忙也起身学螃蟹横移了两步。“是老娘粗心大意了,下次再重新给你刻过,要是一个不够,就一次多刻几个,你要是实在不解气,就让我家老头子亲自给你刻一个。”
杜宗琴听懵了,还忍不住笑起来。“这玩意是印的,怎么个刻法,还说让你家老头子来刻,未必他能把老子的照片刻漂亮些?”随即把手中的居住证递给林芷梦。
林芷梦一看是居住证,才知道会错意了。不过瞅着居住证上杜宗琴那黑不溜秋的正面照,不但忘了刚才的紧张,还完全绷不住了,笑得麻花一样。“这就是传说当中的黑妹,这哪是一般人类,我上小学时学过一词,终于对上号了,叫做类人猿。”
“这还是老子在乡下念高中办身份证时的照片。”杜宗琴也又气又笑,“我前天特意选了最近两张的寸照,用信封装着交给咱公司经办居住证的那小子,结果说是照片弄丢了,只好用信息系统里原来的老照片,变成这个鬼相样范。”
林芷梦还一个劲地在对比,先摇头晃脑看看证,再装模作样看看杜宗琴。“当真是女大十八变,黑妹变成了妖妹,痴气变成了气质,看样子老天对你还不赖,最后还把你彻底挽救过来了。”
杜宗琴一把抢过居住证,起身往外走。“老子要去找照相那小子的麻烦。”走到门口,杜宗琴似乎醒过神来,又转头盯着林芷梦,“刚才怎么听出你说的和老子说的不是一回事,什么东西是刻的,你老实交待,啥事瞒着老子?”
林芷梦被逼得急,脱口而出:“还不就是刻什么印山石的事,对,上次就是那姓汤的不着调,弄一大堆印山石才惹出来的麻烦,干脆老娘今天就开了这鸟人。”
杜宗琴半信半疑,林芷梦假戏真做,一通电话下来,这陵江站的汤站长就被正式开掉了。这会的杜宗琴反倒有几分不忍了,可林芷梦不以为然。“反正要开的,迟开不如早开,等你来开还不如老娘来开。”
开掉了这汤的,按理杜宗琴应第一时间与宋明奕分享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可杜宗琴只能高兴一下子,一想起与宋明奕的关系就头大。
头大的主因是郭丹彩在家里催得“起烟”,调子无外乎两条,一条是要利用五一长假带宋准去嘉胜与宋明奕团圆,另一条要让宋明奕把铭安房子的钥匙送过来。“哪有现成的房子空,还在外面租房子的道理?”郭丹彩隔三岔五就念叨这事。
这两条都不是杜宗琴想做的,杜宗琴不在乎这些形式,而要求内在的融合。这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要求,对一般人来说是苛求。杜宗琴不光眼里容不下沙子,心里也容不下缝隙,好比心田种着清一色的水稻,而不允许有一棵稗草。
郭丹彩当然理解不了,有儿有房,现在还有了新工作,有啥值得拧巴的。先是劝,再是怨,母女之争就来了。
败下阵来的总是杜宗琴,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除了郭丹彩一贯强势,杜宗琴确实也扛不住实打实地威胁:“你要再不听话,我就懒得帮你带宋准了,看你还能蹦跶多高。”
林芷梦听说此事后,自告奋勇去“排雷”。就一顿饭的代价,没想到还真成了。
以司机过生日为幌子,林芷梦作东,杜宗琴带着宋准作陪,请郭丹彩在铭安经营乐源菜最地道的饭庄吃了一回“肥肠煲”,席间插空聊天,问出了郭丹彩的软肋。
当林芷梦把这神秘一招得意地告诉杜宗琴,两人相视一笑,拍手叫好。在车的后排,杜宗琴感慨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肥肠了,引来林芷梦退避三舍的鄙夷。
果然一物降一物。当郭丹彩再次威胁不带宋准时,杜宗琴只依嘱淡淡的回一句:“那把宋准送到铜昌让宋明佳去带。”郭丹彩听了再无多话,只顾着把宋准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