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阳走出两步，便被叫住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人影，光线昏暗，只能看见少女的轮廓，小小一团，紧张兮兮。
“赵寒阳，我有话和你说。”黎若鼓足勇气抬头，赵寒阳本就生的高，还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她必须艰难抬头，才能望住他的脸。
黑暗之中少年双目深邃，极黑之中一点亮白，倒映出面前的少女。
他本想改日找她，谁知她自己送上门来。
赵寒阳注视着黎若，薄唇掀动，“叫哥哥。”
黎若一愣，脸颊爬上红晕。
幸而他看不见。
“赵……”接触到那黑沉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一下，选择了妥协，“哥哥。”
“寒阳哥哥。”
黎若鄙视自己，重复道，“寒阳哥哥。”
赵寒阳露出满意的微笑，伸出手抚触黎若的发顶，黎若毛发蓬松，生的黒缎般光滑柔软，手感极好，五指插入发中揉上两揉，便乱蓬蓬乌糟糟的，配上她一向懵懂的表情，倒是显得颇为可爱。
“嗯，”心情大好的少年，环视了一圈斑驳的楼道，转身道，“跟我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迈过老旧的楼梯，来到502的门前。
少年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黎若站在他侧后方，看着少年开门的动作，犹豫地问着，“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到叔叔阿姨……”
“无妨，我一个人住。”说着便拉开门，请黎若进去。
他舅舅的品味还不算太差，客厅摆着一套早年请人定制的红木沙发，保养良好的地板，墙壁缀饰着山水丹青，茶几上还留有一套茶具，也算是合上了近来流行的中式风。
除了给他住稍嫌老气，倒也挑不出别的什么毛病。
记忆中黎若上一次来陈家串门，也是好多年前了。
她小心翼翼地换上拖鞋，那鞋有些大，走路便发出嗒嗒的声音。她跟着赵寒阳，少年把随身的笔记本电脑放下，打开了客厅的灯，屋内弗一亮堂起来，她才发现自己走得太近，鼻子尖都快贴到人家后背了。
前面的背影突然转过来，黎若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啊！”
好硬，仿佛撞在一块钢板上，黎若捂着额头向后退去，又被一双滚烫的臂膀接住了。
赵寒阳夏天惯常穿着简单的T恤，黎若今天为了直播则找出一条水色细麻连衣裙，轻薄蓬软，布料亦是不多。
少年倚墙而立，有力的手臂紧紧锢着少女娇小的身躯，黎若被迫趴在他怀中，揪着他的前襟，惊魂未定。
粉白的小臂被烙铁炙着，夏夜炎热，黎若颤抖不已，又被捧起面颊，赵寒阳长指细细抚摸她的额头，“红了一片，疼吗？”
黎若微微挣扎着，然而少年并不打算放开她，黎若发顶凌乱，衣衫皴皱，极为狼狈，她仰头注视着赵寒阳，盈盈双眸像是将涨未涨的秋池，“你放开我，放开我呀……”
赵寒阳眼中墨黑一片，似有风云诡谲，他神色变了几变，终是微微放开她，声音嘶哑：“我去给你拿药。”
“不用了……”黎若小声说，“这点伤，很快就好的。”
他恍若未闻，拉开电视柜旁的一个抽屉，拿出一瓶绿色的药膏，将黎若按到沙发上，仔细地给她涂抹。
黎若惴惴不安，明明她是来道歉的，结果又变成他在帮她。
想到这里，黎若不由得小心开口道：“那个，赵寒阳。”
“你叫我什么？”
“寒阳哥哥，”黎若从善如流，她认命了，“其实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嗯？”
赵寒阳环着黎若的肩，太瘦了点，他想，另一手拨开她额前的绒发，光滑白皙的肌肤上，刚刚红着的地方已经肿起来，显得很是突兀，他细细地抹开药膏，又用棉签推匀。
少年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脸周，黎若觉得自己红了的部分应该不止是额头，她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上次，我不是在楼道撞到你吗，还弄脏了你的衣服，所以，我就买了一件还给你。”
“哦？你买了一件一样的？”赵寒阳漫不经心地问。
“是……”黎若发现那个袋子不知何时滚在她的脚边，她偏头避开少年上药的手，躬身去拿，后颈长发散下，落在肩膀两边，露出一大段雪白细腻的后背。
执着棉签的手悬在空中，愣了一下。赵寒阳注视着黎若的动作，至她直起身来。
“是同一个牌子的，我找不到你那个款式，只好买了一件差不多的，”黎若展开给他看，“尺码是一样的，你试试能不能穿。”
赵寒阳拿过那件T恤，“这和我那件不一样。”
“是不一样，”黎若解释着，“我很抱歉，H市三家品牌店我都找过了，他们都说没有那件。”
当然没有那件。
“那件是限量款，找不到很正常。”
“那？”
黎若察觉到赵寒阳不同寻常的语气，不由得面露疑惑。
赵寒阳笑笑，“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会真的是碰瓷的吧？黎若想起社会人张轻轻给过她的告诫，一阵迷茫。
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笑眼晏晏，还是她们学校里的大学霸，论坛她亲手投过票的风云人物，校服裤下迷妹连成一个营，随手写的文章老师争相加名，这样的人，碰她的瓷？
毕竟有错在先，黎若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很想要原来那件。不如告诉我在哪里买的，我还你一件一样的就是了。或者，直接赔钱，可以吗？”
她把那件不对款的拿起来，叠回原样，收进袋里。
一面打量着他的神色。
只听对面人说，“我不要T恤。”
心下一喜。
赔钱的话反倒省事，反正兼职已经开始，多做几个月无所谓。
就是可能影响学习……那也没办法。
黎若轻松地说，“我赔你钱，没问题。那件买成多少？”
她期待赵寒阳说一个数字，这样她就可以告诉他一个日期。
赵寒阳却摇了摇头。
“也不要钱。”
药瓶早已被他放到一边，他抓起少女的手，她双眼毫无防备。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
星期一来学校的时候，颜妍见同桌双手垫在一起，整个人趴在桌上萎靡不振，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
结果黎若抬起头来，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你怎么了？”颜妍问。
黎若直直地看向前方，目光缥缈，“我恋爱了。”
“哟？这么快？”虽说很多人都渴望着，来一段刻骨铭心的校园恋情，但是看不出她这个同桌，不声不响的文弱样儿，竟然还是个行动派呀！
“这才开学第二周，说！是我们班的还是外班的？”
“……”
“是我们学校的吗？”
“外校的？”
黎若仍旧没有回答，她在考虑怎么才能委婉地措辞，把实情告诉这位会长大人。
颜妍突然双手捂嘴，眼睛溜圆。
“师，生，恋？”
“不是男的？”
再说就连人也不是了。黎若拉着她的手腕子坐下，两个人的头密密地埋在一起。
后面两个男生又在伸头伸脑。
两个女生的脸近在咫尺，她说。
“赵寒阳。”
说完紧张地看颜妍，颜妍先是张了一下眼睛，随即仔细地端详她。
“你昨晚几点睡的？”
这几天都有点失眠，黎若老实回答，“两点吧。”
“难怪呢。”颜妍修长的手指摸着她的脸颊，“可怜见的，这几天都没睡好吧。我让她们少在群里发点图片。”
“我说的是真的。”
“好啦，我知道你喜欢他，他是你男朋友，老公，孩子他爸，老伴，唔，这个算了。反正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嘛。”说到这里颜妍好像有点忘词，“反正，做梦没什么，只是别影响生活，对吧。”
黎若直直看她，“会长，只要你觉得我和赵寒阳交往没关系就行。”
“没关系，没关系~”颜妍拍拍黎若的背，“你先在这趴着睡一下，等会还有课呢，晨会我去给你请假。”
黎若倒回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早就该知道，跟颜妍说真话或是假话，区别并不大。
她总是相信她自己认为的事实。
也好，至少她们这同桌还有得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