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道人一言如寒潮瞬袭，冻结了正法殿内的空气。
在座的“唰唰”将脸转过来，看着密林。
余成眉毛弹起，顷刻以更紧凑的势头拢聚眉心，身体前倾，逼视着下前方的人。他没有释放出威压，但周遭气氛已经变得凝重。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站在圆台上的女子如坠冰窟，惨白着一张脸，眼神不敢抬起，一直耷拉在地上。
众人皆注意到了她时不时瑟缩着的手指。
余成轻微摇了摇头，看她这副模样，哪儿还有什么好辩的？
他的语气没有温度，“敢在正法殿上撒谎，你想必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密林轰然跪倒在圆台上，膝盖磕到粗粝的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不住地摇着头，眼里噙满哀求，“真人明鉴，我没有……”
羡道人轻飘飘地说：“不知天高地厚。”
密林抬头望着他，泫然欲泣，“道君可有证据？”
旁人闻言，无需默契，自然望向了羡道人。
羡道人说：“那其中玄妙没有指点，凭你万不可能走出来。”
此话一出，黄丙也惊了，羡长老竟直接说了个结论……他很快明白过来，羡长老什么身份？他何须论证？他说出的结论，就是证据。由于推断过程涉及机密，在场不说余堂主，恐怕其余都没权限听。
到底还是跟密林有些交集，黄丙看着跪在圆台中一脸不可置信的女子，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
羡道人见密林不服气的模样，像是懒得再纠缠，轻轻抬起一只手，“我提议，搜她的魂。”
你提议？你提议个屁！你他娘的位阶比在座都都高，你好意思说提议？
密林脸上爬满惧色，猛地抬头说：“不不不，请道君收回成命！我说实话！我说！我都说！”
余成冷声道：“从实招来！”
密林抿了抿嘴，开始说道：“我确实说了谎，我不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惊醒了蝙蝠妖兽之后，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很快便被蝙蝠妖兽追上。
“我一面胡乱丢着符箓，一面施展瞬移逃跑。
“可竟然有一只蝙蝠钩住了我的衣裳，钩爪刺入了我的手臂，我摆脱不得，只好携着它一起瞬移。
“当时情急，伤口流血我也没有去管它，然后……”
余成问：“然后如何？”
密林嗫嚅着回答道：“然后我便发现自己与这只蝙蝠有了心魂联系，想是当时不知怎的，结了血契。后来，也是它指引我走出了暗道。”
余成道：“那你怎不早说？非要撒谎？”
密林说：“我怕来着……”
她没有说怕什么，在座的却都已经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黄丙皱了皱眉，没想到这小女子竟然见识和心胸都是那般狭窄。
余成呵了一声，“把它放出来。”
密林说：“弟子没有灵宠袋，又、又怕别人看见，出来之后刚巧见到似乎有人在斗法，便趁乱驱它飞离了。”她顿了顿，眼神快速瞄了余成一眼，“弟子还没有学如何召回。”
余成心累一般瞟了黄丙一眼，黄丙立即答道：“冥想遁入识海，找出与灵宠之间的联系，对之下达‘即归’的命令。”
密林也便依言而行。
片刻之后，躲在殿柱后的余智凤首先听到了翅膀振动的声音，继而感受到了一阵狂风，一阵高于自己的气息，她的心随之紧张起来，直到看到一只，不，一团不大的肥禽飞入了殿中，煽动那对于圆滚滚的肚子来说略为短小的翼，?一直飞到了圆台正中……还未停止。
余成略无语地看着那只差点飞过头贴到他脸上的的胖蝙蝠扑扇着翅膀又飞了回去，它背上那层短鳍似乎跟其他翼并不协调，要不在扇动过程中打到其他的翅膀，要不致使这小东西时不时东倒西歪。
最后它终于找准位置，在主人肩膀上站定，收起翼膜。
在王蝠踏上密林肩膀的时候，她的肩膀顺势一歪。
在余成眼神授意下，玄乙走上前去，一拍灵宠袋，放出了一只花色漂亮的小鸟。
“如何？”
玄乙眸子古井无波，“灵智未开，无法沟通。”
余成转而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教习。
张教习睁开眼睛，收回了伸出的手，说：“三阶四翼蝙蝠，变异种。确实是来自洞天阁地下。”
余成点点头。
还跪在圆台中的密林神色由委屈转为悲哀，她颓唐跌坐在地上。这一跌王蝠也始料未及，跟着摔在了地上。密林说道：“弟子知道错了！先前莫名其妙入了险境，幸而大难不死，还得了机缘。弟子原是散修，生性多疑，可自从弟子拜入天旭，便对门派一心一意啊！只求真人从轻发落，不要搜弟子的魂，弟子、弟子不想变成废人啊！求真人成全！”
余成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身为天旭派弟子，藐视门规，在正法殿说谎，不信任门派。”
“念在你是初犯，动机是蠢非坏，无害人之心，搜魂可免，惩罚难逃。近来地火库人手短缺，你就到那里无偿帮工三个月。”
“先与你说好，我不管你分内之事如何，若是因为失职被逐出，那都是你自己的问题。”
密林伏首，道：“弟子领罚。”
余成长呼一口气，又说：“你因洞天阁安保隐患身入险境，受了无妄之灾，将所损失的报予黄丙听，一会去领补偿。”
“另外，你在其中表现还算勇敢机敏，为门派提供了这些情报，也算是做出了些贡献。那只灵禽是你的便是你的，你需要去灵兽圆做登记，门派单独给你奖励一只灵宠袋。”
密林高声道：“弟子谢恩！”
…………
与黄丙道别之后，密林敏感地察觉到了黄丙对自己态度稍显冷淡了一些。
这师兄也太好懂了吧……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密林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心道如若自己有眼泪，或许还能更打动人心，把那个惩罚也免除了。
若是那长老执意要搜她的魂，应该侧面证明了他的目的在于星潮吧？
她的手抚在灵兽袋边缘，嗯，要是他们还想搜魂，按照预定计划，就对不住王蝠一次吧。反正王蝠灵智未开，就像个小婴儿，能有啥信息。问它十句，它能每句都答“嘿嘿嘿”“嘤嘤嘤”。
一切都太顺遂，以至于密林有种不真实感。密林仔细回想着会审时的细节，生怕漏掉了什么。可惜没法看见自己撒谎时的样子……
撒一个谎从来都不是她的打算。
密林一开始就想过，正常人如果是秘密得了好处，应该会选择隐瞒。所以她通过隐瞒这一层，而达到隐瞒另一层的目的。
不得不说，这很值得。
要是那个长老不揭穿她，她此刻至多是得个新道袍，几块灵石，一些符箓补偿。现在，她连灵宠袋的钱都省了。
密林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红菱果然没说错，天旭派没那么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