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搀扶着山虎走在前头,魏宫守双手负后,不急不缓跟在二人身后。此时已是深夜,只有几声打更声在这夜幕里悠悠传荡。
陆灵带路一路向南,等她走到脚软体乏时,前方已经依稀可见南城门了。
城门是紧闭的,城墙上头有三三两两兵士驻守执勤。
陆灵一手馋着山虎一手扶着自己的蛮腰,气喘吁吁道:“呼呼……我想歇息一下。”她微低着头,也不知是在问谁。
山虎略侧脑袋,用眼神请示了下魏宫守,魏宫守点头道:“那就原地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魏宫守屈膝腾跃,大袖飘摇间已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一旁屋顶。陆灵只见魏宫守身轻如燕、矫健如猫,在屋顶上腾挪疾行却无声无息,不一会便只剩一点黑影了。
陆灵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羞的,陆灵还是第一次与陌生男子这般接近,山虎身上那粗犷的气息简直压的她呼不过气来,却又那么好闻,是与香料花卉之类完全不同的好闻。
她拍了拍一旁石阶上的灰尘,扶着山虎缓缓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轻轻敲着自己的小腿。
夜风毫无征兆的吹来,陆灵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她背后尤有汗水,被风一吹别提多难受。这时,一只大手轻搂住了她的肩头,吓的陆灵又是一激灵,她脸色更红了一分,好在有这夜色为她做遮羞的面纱,陆灵懦懦道:“倒……倒可不必这样。”
山虎轻声道:“你若病了,可就没人为我煮药了。”若是同为十二禁卫的其他人在场,见到这般轻声细语的山虎怕是下巴都要惊掉。
“噢噢……”陆灵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唯唯诺诺。却不料山虎像得到许可似得,一只手更搂紧了几分,这力道完全不像是一个需要搀扶的伤员。
陆灵头埋的更低了,玉葱般的手指紧紧捏扯着衣角,一颗心儿“砰砰砰”地乱跳。
……
魏宫守潜伏在城门旁一座酒楼的屋檐上,酒楼设为三层,高于城墙。魏宫守抬头看天,一朵等待多时的乌云缓缓飘过,魏宫守与此同时腾空而起,如一只大鸟落向城头。
在乌云的掩护下,魏宫守的影子完美藏匿于其中,身在空中两道凌空指劲已然弹出。
城头上两名正在轻声交谈的兵士,一人被打中死穴身子一软当即瘫倒,另一人好巧不巧的歪头揉了揉眼,虽被凌空指劲打中却未立死,这兵士剧痛之下刚要呼喊,便觉喉头处空空荡荡,却是被接连而至的又一道指劲穿透喉咙,丢了性命。
此时魏宫守方才落到城头,他耳朵微动,顺着细微的呼吸声摸到其余士兵休憩的地方,魏宫守一掌一个,皆打在眉心处,中掌士兵毫无动静仿佛仍在安睡,实则颅内大脑已被震成浆糊一团。不过些许功夫,整座南城门便再无活着的守门士兵了。
魏宫守回来时从街上走来,朝山虎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过去。一路安静,越是接近城门越是安静的过了头。
城门被开了条缝,刚好够他们过去,山虎鼻子微动,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知道死的人应当不少。
出了城,又走了好些路程,陆灵才没那种屏息到几乎窒息的感觉,她向山虎问到:“张大哥,为何城门处那般安静?”山虎摇了摇头,何止是安静,简直是一片死寂。
魏宫守笑道:“用了些迷魂香,让他们睡个好觉罢了。”他盯着陆灵的眼睛,继续道:“以后陆姑娘行走江湖时可要小心再小心啊。”
陆灵点了点头,她不知怎么,心里对这位魏前辈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与恐惧。
……
一路无话,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陆灵三人已在雾隐森林里兜兜转转了许久。魏宫守依旧双手负后走在后方,他瞅着四周千变一律的树木与白雾,微眯起眼,心道:若非有人领路,这雾隐森林还真是难以进入。
初升的阳光透过茂密的叶子,变成了一片青雾,微风一吹,雾气缭绕,令人神清气爽,飘然欲飞。在雾中,真实隐去了,而真实的自我也在雾中变得飘忽,变得温柔了。
山虎的手不知何时已轻握住陆灵的小手,汉子像是无意,女子也装作不知,但她那春水碧波似得眼眸与脸颊上的两抹绯红却道出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陆灵的手小巧嫩滑,软若无骨,手指纤细修长如玉葱般惹人喜爱。山虎握住了,便再舍不得松开。
起风了,那相对平静的雾海滚动起来,雾浪一个又一个地慢速翻滚着,犹如青木州以东那片大海的汹涛。那各色模样的雾气,被风打散,卷着漩儿,打着传儿,依依恋恋地飘起来,又形成了一幅幅新的画卷,由雾组成的画卷。
魏宫守微抬右手,内气运转下,四周的雾气翻滚形成一道漩涡,漩涡的中心正是他的右掌掌心。魏宫守又猛的一握拳,本是无形的劲力在这浓雾里倒是变得有迹可循了。
只见他右拳周围一尺范围内,雾气如冰遇烈火转瞬消融,留出一片“空白带”不过很快便给四周雾气补充了起来。魏宫守笑了笑,觉得颇为有趣,又运起其根本武学“混元童子功”。
四周浓雾这下又形成了一道更巨大的漩涡,真好似一场雾气风暴,而风眼则是魏宫守的丹田气海处,山虎与陆灵见四周雾气流动加速,不由得回头看去。只见魏宫守运气一震,周身三尺内雾气荡然无存,而更远些的雾气也好似被一堵无形墙壁挡住,只得无力翻涌补充不进来。
就这样魏宫守周围出现了一片“无雾”地带,颇为神奇。魏宫守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了点灵感,展颜一笑。想必过不了多久,又要给这位武学大宗师悟得一门新的武功。
陆灵瞧得咂舌不已,她虽不曾习过武,但眼力劲还是有的,这般异象怕是父亲也整捣不出来吧。
山虎笑道:“魏公……魏前辈功力高深,真是教人大开眼界。”他一下说的急,差点叫成了“魏公公”。山虎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陆灵,见她没听出来,暗松口气。
魏宫守散去无形内力,四周浓雾片刻又恢复如初,他笑道:“刚刚对武学又有所悟,待会见着陆家主可要好好指教一二了。”
却听陆灵一脸认真道:“魏前辈可莫要信我哥胡乱夸口,家父武功虽然不弱,但比起前辈来还是有所不如,况且家父常年未出过手,还请前辈……”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山虎打断。
山虎道:“小妹不必忧心,魏前辈就是这么一说,况且我辈武人见到精妙武学就像酒鬼闻到绝美佳酿,都是喜得合不拢嘴,馋的迈不开腿。”
“噗。”陆灵闻言掩嘴一笑,心想张大哥说话怎么这般有趣。山虎嘴上虽说着轻松的话,私下里却忧心不已,一想到眼前这个可爱单纯的姑娘即将要面对的不幸之事,山虎的一颗心就好像火烧火燎般难受。
山虎如今三十有二,未当上十二禁卫以前浪迹江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没品过?可只有在当下,他那颗在刀枪剑影中、尔虞我诈里早已凉透的心才会重燃温暖,山虎虽有家妻亦有幼子,但他从不知何为爱,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嘲弄吧,让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女人。
山虎却不知这便是他一向嗤之以鼻的“爱”,只道是自己年纪大了心肠也跟着软些罢了。
三人又走了许久,总算赶在中午之前瞧见了那座雾隐山庄。
天地间笼罩在白雾中,近处的花草树木,远处的山峦房屋,都在浓雾中时隐时现。山庄长长的阶梯上有杂役来来往往,有时风刮得急了还能听见他们杂乱的时断时续的交谈声,可只有在靠近的瞬间,才能看清楚他们的面孔。
雾隐山庄坐落在高处,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宛如空中楼阁,人间仙境。
“咳咳咳……”就在这时,山虎一阵猛咳,脚下一软便坐倒在地,陆灵扶他不起,也跟着摔倒。
山虎吐出口血水,脸色惨白对魏宫守道:“我感觉快不行了,劳烦前辈先行一步。”他边说着边与魏宫守使了个眼色。
魏宫守不知这山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山庄既在眼前便也无妨。他道:“那你就在这歇着,陆姑娘与我前去吧。”
山虎抓着陆灵的手却不曾放开,此时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了,躺在地上喃喃道:“小妹莫走小妹莫走……”
陆灵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从白皙的颈脖上取下一条贴身藏着的项链,将它交给魏宫守,道:“劳烦前辈先行一步,拿这条项链去我家中找人来帮忙!我……我便留在这照看张大哥。”
“呵呵。”魏宫守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拿过项链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霭霭浓雾中。
……
山庄与世隔绝,几无访客,山上杂役见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笑眯眯的自雾中走来,皆是不由得一愣。看这气质非凡的模样,别是个游凡仙人吧?
一个正清扫落叶的杂役放下扫帚,小跑到老者近前,作了个揖,问道:“老先生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老者笑答:“自中央后土州而来,受贵庄陆少侠所托,送来家书一封。”老者自然便是魏宫守,他只说送信一事,只字未提陆灵的事。
那杂役道:“谢过老先生,老先生可将家书交于我……”话还未说完,魏宫守摇头道:“陆少侠原话是让他父亲陆氏家主亲启。”
“可山庄有规定一向不让外人入内。”杂役面有难色,又问道:“老先生可有甚么凭据信物?”魏宫守指了指身后雾海道:“我一路穿雾而来,不就是最好的凭据吗?”那杂役点了点头,道:“老先生且与我来。”
偏僻的山庄里,闭门却扫,安静自在。有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又有雄威建筑,色彩斑斓。还有相当规模的牡丹园、瓜圃、玫瑰园、荷花池等,风景各异。
杂役带着魏宫守穿过荷花池,魏宫守走在池上观景道,瞅着一片片长势喜人的荷叶,魏宫守心中冷笑:你陆家还真是好雅兴,一家能共葬在这风景独好之地,也算是好福气了。
微风拂过,菡萏和着风声浅吟低唱,露水在如玉盘的荷叶上来回滚动。再向远望,满眼的荷花淡淡地微笑,风声如水汩汩为此地平添一份自然的音律。
此时忽降下雨来,窸窸窣窣,这雨初来时细细巧巧,软绵的像一位姑娘。零零散散的银丝自天幕降下,落在山庄的荷花池里,叮叮咚如同另一首轻快的乐章。
杂役加快脚步,不忘对回头魏宫守歉意一笑,他急急忙来到一处建筑前,这是一座古宅,看着有相当年头了,或许便是这山庄里最老的“元老”罢。
不过虽是有些年头,但屋顶上的瓦片压的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去一丁点儿,倒是不必担心。
进得宅中,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立着一块檀木架子的孔雀绿石质大插屏。绕过插屏,后面便是大厅,杂役引魏宫守落座,端茶倒水,让其稍候片刻。自己便退下了。
魏宫守上下打量几眼,便没了兴致,大厅内虽装潢内敛,但随意挂在边墙的一幅字画、地上看着朴实却实则价值不菲的地毯都彰显了此间的奢而不华。
不过在魏宫守眼里,也就只得那么一瞧罢了。天下厅堂,可有哪家比得上京城皇宫里的金銮大殿?
不多时,便有人结伴而来,正是听闻有儿子消息连忙赶来的陆氏家主陆百川与其妻子贺凤娇。
还有陆氏家主的亲兄弟,也住在山庄内的陆归海与他的两名妻子共五人匆匆而来。
魏宫守也不起身,笑了笑算是与他们打过招呼,心里却有些失望:这人儿还是有些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