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陆成毅从床榻上缓缓的坐起了身子,感受到来自丹田之气的反哺,浑浊的双眼也变得有神了起来。
“扬州城这弹丸小地竟然会有医术如此高深之人,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陆夫人坐在木椅上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当对方真的醒过来时,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以这样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与此同时,陆成毅就显得轻松多了,他起身走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抿了一口清茶。
随后拎起一把椅子坐到了陆夫人的身旁,“凝素?”
听到这个称谓,陆夫人的身子悄悄的抖动了两下,近十年来她都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陆家两位掌舵者,与其说是恩爱,不如说是相敬如宾。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逐渐的开始疏远起她来了,记忆中那张永远对她保持着的笑脸也没有再见过几次了。
“你的身子,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陆夫人最终还是用她的方式选择了逃避。
陆成毅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己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不过能够再醒过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待会我还需亲自去谢谢那位神医。”
听到神医二字,陆夫人便想起了那小子临走前那张古怪的脸,总有种让人想要上去抽两下的感觉。
“晴歌出的题已经被解开了。”陆夫人轻声道。
陆成毅诧异的问道:“喔?难不成是刘家的大公子,应该不是。他吟诗作对还算可以,但若说是对上那副对联,以他如今的功力还是欠些火候。”
陆夫人笑了笑,事到如今还需要相互试探,这日子过得的确有些让人糟心啊。
也罢,有些事情今天不说,也许日后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放心吧,不是刘公子,更不是扬州城任何一家达官贵族的子嗣。解开题目的,不过是一个外乡的少年郎罢了,你能醒过来也是全靠他。”
陆成毅故作轻松的说道:“那就是说,是个局外人喽。”
局外人?即便是陆夫人,此刻她也拿捏不稳陈望北前来的真正意图。仅仅只是想要找一个落脚之处么,那以他的能耐,何处不能去,为何偏偏选择了陆家。
尤其是当他展露出那从未见过的医术时,陆夫人便坚信这个少年郎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了。
“是不是局外人,我的确不大清楚。但可以肯定是,他不是那里的人。”陆夫人犹豫了一下,缓缓的说道。
陆成毅挑了挑眉头,“也不是你们的人么?”
此话一出,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焦灼到了极点。
陆夫人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说不是,你信么?”
对于陆成毅来说,已经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就算是不信那又如何。当他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丹田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真气,让他这个本来名不副实的金刚境一下子就变得真实了起来。
但与此同时,带来的坏处就是此刻的他对于身体的内控更加的清晰了起来,时日无多便是他给自己如今的这副身子做下的定义。
他能怪陈望北么,他怪不起来,毕竟没有那几针他连清醒过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默默的躺在那里最后死去。
难不成还要怪身边的人么,凭什么?
“我信。”陆成毅看着陆夫人的眼睛坚定的说道。
夫妻多年,陆夫人自然能听出来陆成毅说的话是否由心而发,不过她还是有些诧异。
因为刚才那一刻,陆成毅身上发生了非常细微的变化,就连神态也与之前有所不同。让她来说,那就是此刻的陆成毅似乎是他陆成毅本人更多些,而不是那个陆家家主。
“那就好,不再问问别的?”陆夫人点了点头说道。
陆成毅摇了摇头,“不问了,一辈子都活在尔虞我诈的日子里,腻了,也累了。就算你蔡凝素真的是为了那东西来我们陆家,那又怎么样呢。总的来说还是我陆某人赚了不是,一个漂亮媳妇外加两个女儿,想想就划算。”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瞬间的转变,陆夫人一时间恍若隔世。二十年前,那个能对她说上一天笑话只为逗她一笑的男人,似乎回来了。
“是一个,不是两个。”陆夫人撇过头去轻哼道。
陆成毅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别介啊,你蔡凝素准备耍赖还是怎么着。她们可都是你的女儿,我可不许你厚此薄彼知道么。”
“呦,一觉睡起来学会命令我了是不。”陆夫人不愧是陆夫人,只要一板脸陆成毅立马怂了起来。
堂堂陆家家主,坐在椅子上委屈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可怜兮兮的看着对方的眼镜。
陆夫人笑了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出了这个门你若是还想问些什么,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终是夫妻数十载,陆夫人还是不忍心让陆成毅抱着遗憾离去,同时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一点补偿罢了。
“说到这,我还真有个问题埋藏在心里多年了。”陆成毅沉声道。
终于可以说出自己心底话了,陆夫人坐直了身子,迎接着陆成毅的提问。
陆成毅也是端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直直的随后缓缓说道:“凝素,你实话实说,到底有没有爱我过。”
“成毅,其实我是奉师门之命来你们陆府······”陆夫人张了张嘴还没说完,转眼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爱没爱过,眼下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么?
多大的人了,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来,难道就没点眼力劲么。
“陆成毅,你,你······”站起来的陆夫人指着对方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成毅假装失望的样子说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随后缓缓起身,作势就要离去。
“陆成毅,你莫要给我来这一套。这点小手段二十年前你就用烂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就别拿出来丢人了,你还以为我蔡凝素是那小姑娘不成。”陆夫人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了过来。
已经走到门口的陆成毅一脸尴尬,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腰间突然被一双手轻轻的揽了住,“以前说你是书呆子你还不信,这下总该信了吧。与你在一起的这二十载,是我最开心的时光,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满意了吧?”
语调有些声音,语气稍显了俏皮,但却犹如天籁之音一般。
陆成毅的眼前,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
那个宁愿自己淋着雨,也要把手中的伞借给自己的小姑娘。
“凝素,二十年来,我骗了许多人,许多许多人。但唯有你,我真的没有骗过。晴歌和雪梨,替我好好照顾他们。”陆成毅说完,便径直的朝着门口走了去。
陆夫人站在原地,她想要留住对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还没有下贱到舔着脸去恳求对方原谅,难道带着目的进入陆府的不是她蔡凝素么,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事儿她做不出来。
不过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多了些别的东西。
以前,她是蔡凝素。
现在,她便是陆夫人了。
百草园中,陈望北看着陆雪梨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倍感无聊了起来。
一个人坐在之前假山下的亭子里,石桌上还摆着茶具,只不过茶水已经没有一点温度了。
“这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是好过还是不好过喽。”陈望北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
一天之内,先是通过了陆府设立的关卡顺利进入,随后又是将陆家家主陆成毅从昏迷中救醒了过来,这一轮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太低调。
这与他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生基调完全是背道而驰。
搞阴谋诡异,一向是他最不擅长的事儿了,鬼知道堂堂陆家家主竟然会因为修行的原因陷入如此境地。
而且刚才他隐瞒了一件事,陆成毅之所以陷入昏迷的直接原因,还是丹田处所受的创伤。
那伤势,明显是新的,而且与陆夫人的伤是同一个位置。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陆家男女主人被同一人袭击,这种大新闻他可不敢随便拿出来说。
“唉,还是怪咱太善良了,不忍心袖手旁观呐。”陈望北叹了一口气说道。
臭屁的性格,即便是换了身躯依旧不改。
“袖手旁观什么啊?”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陈望北的自我吹嘘。
赶忙抬头看去,陆晴歌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装比还被别人当场逮住了,即便是脸皮堪比城墙的陈望北也有些尴尬了。
笑呵呵的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这个人就是热心肠惯了,江湖上都喜欢称呼我为红领巾大侠。正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嘛,我只是做的自己尽所能及的事情。”
陆晴歌赶忙挥手打断了陈望北滔滔不绝的发言,她怕若是在让陈望北继续说下去,保不准一会儿他都能说这座天下能太平都是和他有关系的。
“你叫陈望北是吧?”陆晴歌问道。
陈望北点了点头,“没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陈,名望北。”
轻浮的样子,让陆晴歌一再怀疑这还是刚才在屋子的那人么。
不过想归想,终究还是因为陈望北才使得陷入昏迷的陆成毅醒了过来,这份恩情是实打实的。
陆晴歌轻声说道:“陈望北,你救醒了我父亲便是我陆府的恩人。眼下这仆从一事肯定是不能让你去做了,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会以为我们陆家薄情寡义呢。而且让你这杏林圣手来做杂活,也说不过去。”
什么?本少爷压箱底的绝技都拿出来了,你现在过来和我说不能当仆从了,那我来陆府是干啥来的。
“别别别,大小姐你可别误会。救死扶伤只不过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本人还是喜欢端茶递水那种小活儿的,干着轻松还没有压力,多好。”陈望北赶紧补救起来。
陆晴歌古怪的盯着陈望北的脸看去,虽然这些年她并没有在外面抛头露面,但对于自己的颜值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尤其是陈望北这个年岁的少年,在她的面前还能够如此姿态的,她相信即便是扬州城那几个世家嫡子也做不到。
“还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不过挺有趣的。”陆晴歌暗自想道。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陈大杀手死活也想不到自己故意表现的如此轻浮在人家陆大小姐眼里竟然还捞了个不错的印象。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泡妞宝典中的最高秘籍么。
若是这么想,那也太高看咱小陈同志了,他会个屁的撩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一开始他就觉得和这位陆家大小姐绝对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根本不是一路人。
与她相比,陆雪梨那种真性情才是他偏爱的风格。
既然不喜欢,那干嘛在意你是如何想的,直接想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而且他潜意识里也不想与这个冰山美人打交道,所以就表现出浮夸的样子,以此来远离这位大小姐。
陆晴歌坐到了陈望北的对面,将石桌上的茶具拿了起来,将已经凉了的茶水重新煮了起来。
“陈望北,虽然你这么说,但一切还是需要家父定夺。不过说实在的,你既然在文学上造诣不浅,医术上更是做到了曾先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想来父亲应该不会让你这么个人才去做仆从的。”陆晴歌一面煮着茶一面说道。
陈望北一脸苦相,不做家丁你准备让我做什么啊,难不成还要做上门女婿不成。
“大小姐,我这个人没啥远大的志向,有口饭吃就行了。不然你和陆家主说一声,二小姐已经安排好我的事儿了。”
低着头的陆晴歌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茶具,皱着眉头说道:“你和雪梨之前认识?”
陈望北一看,完了,说错话了。
“没有的事,我是初次见你和二小姐的。”
陆晴歌点了点头,这几年陆雪梨的日常生活都有专人照看,这个少年也没有道理去接触到她。再来她这个做姐姐还是算了解妹妹的,以陆雪梨那性子还真说不准和陈望北这性格的人对上眼。
如此以来,这家伙的安排可就更加需要和父亲协商了。
若是放手让此人离去,对于惜才的她来说也接受不了。一番思索后,陆情歌终究还是决定要和已经清醒的父亲再商讨一下。
“陈望北,我们这次应召家丁你怎么看?”陆晴歌将煮好的茶递过去时不经意的问道。
陈望北一愣,这又是搞哪一处啊,难不成被她看出来什么?
小心翼翼的回道:“我想只要是个扬州人,陆府都是梦寐以求的地方吧。”
这个回答,其实算是说了句废话。
不过即便是废话,那也要看是谁说,谁听了。
陆晴歌点了点头,看来是她多想了,本身知道应召内情的人只有那么几家而已。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稍后我让王姨整理出一件屋子你先住下,明日在商讨对你接下来的安排。”
说完,便起身直接走人了。
喝着新煮的茶,陈望北也是礼节性的起身送了送对方。
陆晴歌快要走出百草园时,突然回了回头小声道:“晌午的事,是我不对。”
“什么事?”陈望北疑惑的问道。
完全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让低着头的陆晴歌赶忙转过身去径直的离开了。
看着冰山美人离去,陈望北吹了一个口哨。
冷是冷了点,不过好在性子不算坏。
就是个傲娇的大小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