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事真是伤了傅凝烟的根本。
她只能继续在许府养病。宫里师兄都为她打点妥当了,她也不用担心。
她又让师兄想办法给赶出宫的赵长和谢久二人送了银钱,足够他们过一辈子。
这件事上,她确实对不住他们二人,但他们出宫也好。在宫里,孙如月也定不会放过他们二人。从孙如月让人接近他们二人时,他们的命就不由自己了。
如今倒是没人可以管他们了。师兄几日前告诉她,孙如月被皇帝发现私通,已经赐死。
孙如月父亲户部尚书孙仲安受贿之事,也被人揭发,就连他当年陷害同僚崔衡之事也一并挖起,孙家算是完了。
该喝毒酒的喝毒酒,下狱的下狱,处斩的处斩,谁还有心思去管两个出了宫的侍卫。
她那夜给孙如月喝的那东西,效用很大,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果然如她所料。
虽然宫里都都封锁了消息,但傅凝烟想知道,也很容易。
孙如月那夜的异常热情让王胤起了疑心,她还叫他人的名字。王胤听见了之后,就直接将她一辈毒酒赐死了。他生性最恨私通之人,又岂会让她多活一刻。
傅凝烟听到消息时,神色如常,平静至极。
俗话话说得好,恶有恶报。当孙仲安那时自私自利的为了一些钱财,勾结他人陷害忠良时,他可曾想过今日呢。
江南的沈氏知道这个消息,想必会很高兴吧。
傅凝烟如今也倒不似从前那般着急,她开始好好养身子,报仇之时,倒也不急了。
以前她很模糊,一直在找仇人。可如今,她知道了仇家是谁,自然不需要再那般算计。
她只需养好病,将那些人的性命,一个个奉上爹娘的面前。
她今日看书有点头疼,正好长孙翊进来,她伸出双臂,他就过来抱着她了。
他如今是越发宠她。她爬在他怀里,阖上双眸道:“师兄,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他说的自然。
她莞尔一笑,又道:“师兄,你帮我瞧瞧,我头有点疼。”
“好。”他说完,手就搭上了他的脉,随之眸光一变,语气倒是平常:“无妨,是屋里太闷了,如今开了春,可以出去走走了。”
“嗯,听你的。”傅凝烟很开心。
没几日,她果然领了春梅出去了。
春梅见她如今有了精神,也是很欣喜。她想起自家公子那夜抱她回来时那副恐怖的样子,还是后怕不已。
那夜许府上上下下都彻夜未眠。
那夜,姑娘要是没命了,公子肯定是会发疯吧。幸好上天垂怜,总算是保住了姑娘的命。
傅凝烟缓步而行,春梅在她身后。她们去了后院。
只是她看见那两株枯死的梅树时,依然黯然神伤。
终究,还是死了。竟没活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姐姐,她那时,总会在她喜欢的梨树下吟诗。她常吟的那些诗,其中那首《摽有梅》。她记得很清楚。
她不禁吟诵出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春梅听了,不解道:“为什么姑娘在说梅呢?明明梅树都枯死了,要说也是那旁边的梨树吧,那才是会开花的。”
“你倒问得好。”傅凝烟赞同道。
当年,她也是这样问姐姐的。“为什么要在梨花树下诵梅呢?明明姐姐最喜欢梨花纯白啊。”
那时候,姐姐脸带红晕,垂首看着自己的小腹,浅笑低吟:“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了。”
可等她长大了,姐姐却早已不在了。
姐姐她,终究还是没等她的那个庶士,他负了她。
他将长剑刺入她的小腹,眼睁睁看着她死。
傅凝烟那时,就不喜欢那人。姐姐是个才女,自然也爱那才冠雍京之人。当有了能触碰的机会,她便如飞蛾一般,扑向那火焰中。
可傅凝烟不同,她总觉得他不像个好人。虽然他也会给姐姐带来一些西域的新奇玩意儿,也会给她和灿儿拿好多的古玩。
可她总觉得他看着姐姐的眼神,并不纯粹,可她就是不听她的劝。
她看着他偷偷跑进父亲的书房,她看着他们偷偷见面,看着她越陷越深。
她那时也许是真的小,不懂情为何物吧。可如今即使她有了师兄,也不明白姐姐的痴。
如烟,如烟。姐姐一生,当真是轻如一缕烟。还未来得及盛放,就飘散难寻。
梅树旁边的梨树和桃树,都已在春天里恢复了生机了。
她正哀叹时,长孙翊来了。他拿了一件浅蓝色披风,与傅凝烟身上的那件浅蓝色的衣裳倒是相配。
他将披风给她披上,问道:“今日怎么了?不高兴?”
傅凝烟摇了摇头,他倒也没再问。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她不愿意提,他就不会问,他尊重她的所有意愿。
两人一起站了半晌,不觉间日头高升。到了她喝药的时辰了,两人一起回去时,他轻轻将她的手牵起,傅凝烟没有挣扎,对他笑了笑,乖乖被他牵着。
春梅远远的跟在二人身后,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你这些时日怎么不去宫中了呢?”傅凝烟不禁好奇。
长孙翊琉璃色的眸子瞧了瞧她,眼里是止不住的绵绵情意,他徐徐道来:“想陪着你。就不去了,无妨。”
傅凝烟听见,双颊一红,微微低了低头,轻声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没关系的,在你这儿,也没人欺负我,你大可放心去当值。”
长孙翊嘴角噙笑,“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亦如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这样的直白。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从前他不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诗,如今遇见了她,他终于明白了思之如狂是何滋味。
傅凝烟越发羞涩,这个人,怎么白日里就说这些话,她羞得无法,打算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没想到他却不放。
他停下了脚步,傅凝烟也随之停下。
他看着她,“凝儿,我所求不多,只想一生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此生足矣。”他动情道,但声音亦带着几分忐忑不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有些贪心,想要她的一句承诺。他为此不安,惶恐许久。
傅凝烟呆楞了半晌,他毫无掩饰的赤诚相待,他倾心相待的情意,都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她喜欢他,是很早的事了。
在幼年她的无理取闹被他宽容以待时,在那些书信带着的关心和温润气息时,也在这些时日他的柔情陪伴中,她的一颗心,早已沦陷。
他们在许府相认,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无一不让她心动。
她这半生,从安乐到飘零,不过十六载,她从未在意过光阴流逝,可遇到了他,她开始盼望岁月静好。
从那日在太医院他对她说了那些话时,她就知道,此生,只有一个他。
傅凝烟此生只会倾慕于长孙翊一人。
她将自己另外一只手覆上他牵着她的那只手,看了看她,才郑重道:“我愿意的。”
长孙翊听到她说的话,笑意盈盈。傅凝烟也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他将她抱进怀里,似先前一般,没有迟疑。
他知道,这是她的答案。这就够了。
须臾,他才放开她,复又一起并肩携手而行。两人上了廊下,穿过那穿堂,路还是那条路,但他们的心镜却与先前大不相同。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到底哪里不同了罢。
待得桃梨花开时,傅凝烟的伤已好了大半。
这日,长孙翊找了一把好琴。他素知傅凝烟喜琴,正想拿予她时,到了她的房间,她却不在。
询问了下人,才知她又去了后院。
他遂携琴去寻她。
候院的梨花早已盛放,一簇一簇的白,点缀了枝丫,绘染了树干。
风吹而过,花瓣随风而起,纷纷扬扬的白与那袭浅红的飘然人影交叠在一起,竟成了绝美之景。
他不禁叹息!
原来她在练剑。宝剑锋芒毕露,剑招伶俐至极。
他一眼就知晓,那是师父的孤云剑法。她一心报仇,听她先前之言,似是找到了仇家,如今执着于此,怕是为了报仇而为。
上次她使这剑法,还是两人再见不识之时,不由令他感慨不已。
她在花影之间凌空而起,一袭浅红色衣袂飘扬,忽与与剑尖纠缠,后又随其向空而指。动作洒脱飘逸间带了几分隽美,渐至空灵之镜,他内心早已赞叹欣赏。
女子舞剑,大都灵气有余而劲道不足。而傅凝烟竟能二者皆得,剑招逼人,又兼具美感。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他由心钦佩呢。
傅凝烟看到了他的到来,但并未停下。
长孙翊遂携琴至一旁石案上,将琴放好,落座。
这样的美事怎可辜负,她练剑,他抚琴以伴。
修长的指节抚上琴弦,琴音如流光飞舞出声,她听到了琴声,手中的剑法愈加迅速。
琴声时而舒缓,如流水般潺潺流淌;时而激昂,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伴随着长孙翊的琴声,傅凝烟的剑招也是变换自如,时而柔婉,时而伶俐……
琴音与剑声相锲,女子与男子相伴。梨花影中,人影浮动。
在这流水岁月中,渐渐成了静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