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有这个?”傅凝烟语气急切,直直起身去拿许清远手里的玉佩,样子完全不似先前的清冷,她拖着病体,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许清远忙过来扶住了她,“别着急,先坐。”这时傅凝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好乖乖坐回床榻。许清远亦坐在她身畔。
“这是你当年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一日都不曾离开。”许清远语气温柔,她刚才的情态,他都看在眼里。他将玉佩放至她手心,傅凝烟拿起来细细观详。
玉佩翠色温碧,通灵剔透,光泽莹润,暖暖的,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环内小小刻着一个“凝”字。傅凝烟看着玉佩,泪眼婆娑,轻轻啜泣。
这是她当初送给师兄的玉佩。
怪不得,他的剑法和她那么相似,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师父啊。跟着她,处处与她交手,不过是为了找她而已,原来如此,怪只怪她从未往那里想过。
“师兄,你是师兄吗?”她抬眸看着他,语带哽咽,喃喃地问道。泪水沿着她白玉般地脸颊珠珠流下,掉入榻上的锦衾玉被中,瞬间消失不见。
她这般模样,是她记起来他了,他的小师妹,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终于记起他了。
他轻轻试去她晶莹的泪珠,低声道:“是,是我啊,是你的师兄。你记起来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从未忘记过。
从父亲、母亲、长姐和灿儿离世后,除了师父,在这世间,她所能记着的唯有他了。
傅凝烟和许清远是一个师父,他们的师父,是拥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李孤云。世人常称他为―云孤先生。
但其实云孤先生先生不止剑术独步天下,江湖中其他门派的功夫他也知其诀窍,学得其中精妙,外人却不知晓,毕竟这回招人非议。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二人不止剑法高超,又会天下第一的易容之术的原因。
云孤先生游乐三国,为人仗义,好惩恶扬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傅霆曾有恩于他。他有次至傅霆家中做客,与傅凝烟一见如故,收了她为徒。从此,傅凝烟称他:师父。
说来也怪,小小年纪的傅凝烟,对师父的其他技艺都不怎么有兴趣,偏对易容术喜欢的不得了,常缠着师父,让他教授易容术,没多久,她就练的炉火纯青了,这让师父赞叹不已。
当年,傅家灭门时,是师父带她逃出生天,才保了她这条性命。但她从此落下病根,时常身体阴寒,发汗不止。但此症怪异,并非日日如此。每月是间歇发作,发作起来全身发冷,寒气侵袭至全身。其中疼痛,非常人能受。
师父带着她走遍三国,找尽天下名医。在宋国,师徒二人找到了名医杜槐之处。杜槐见此症,说有古方愿意一试,师徒二人就留在了杜神医那里。
傅凝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师兄,他是杜槐的外孙,那时他不叫许清远,杜神医叫他阿翊。
师父和杜神医去上山采药时,是他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他成了她除了师父之外唯一亲近之人。
后来杜神医找了古方和草药,但与她的病,也只有缓解之用,并不能根治。
师徒二人辞别杜神医,再去别处求药,临别时,傅凝烟将她最心爱的玉佩赠予了他。
只是师徒二人找遍了名医,也无济于事。两人索性就定居卫国养病。师父会定时去宋国找杜神医,为她取药。
后来,师父又收了第二个徒弟,也就是阿翊。
他们成了师兄妹。
明明当初是她先拜的师,他是师弟才对,偏他对师父说:年长为兄。他仗着自己大了她两岁,就硬生生成了她的师兄。
他这个后来者倒成了师兄,傅凝烟气呼呼地写信骂他,让师父去宋国时交给他,他也写了回信给她。
那之后,他常常会托师父带信给她,她也会写好信,托师父转交给他。后来,两人嫌麻烦,又养了许多信鸽,飞鸽传书。
因着傅凝烟的病,她几乎再没去过宋国。是以他们就这样,写了六年的信,交流生活的点点滴滴。只是两年前,师父突然去世后,他们之间就没了联系。那些鸽子也突然全死了。
她曾去宋国找过他,可惜杜神医早已病逝。他的居处亦是人去楼空,师兄也无音讯,她便只能放弃,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云中再无锦书寄,唯有泪空垂。相思相望不相亲,愁断肠。
眼下的骤然相见,怎能不叫她惊喜。这是他们断了书信后的第二年,是宋国一别后的第八年。
他帮她擦净了泪珠,揽她入怀中,用手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般低声安慰她。
许久后,傅凝烟止了哭泣,把玉佩又放回了他手中。她见被他抱在怀里,有点羞涩,便故作不经地离开少许,巧妙地离开,他只当不知,把玉佩又收好,放回怀中。
傅凝烟再次看他时,眸中的冷淡早已不在,只剩下温润欣喜。
她低了低头,启唇:“师兄,那你怎么会认出来我的?”
“是脉象。”他温柔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想也是,毕竟我其他地方是没有破绽的。我这样的脉象,也只有你这种医术高明之人才能识破。其他人是断断瞧不出的。”她点了点头。她那时在脉象上动了手脚,若非落水,是不会露馅的。
当初,在她落水以后,他为她诊治时,看到她的寒脉时,心下就起了疑。傅凝烟的这种寒症,其实源自西域,中原少有人知,更遑论见过。而他和外公,治了她这么多年,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见他这么笑,傅凝烟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是故意来引我露馅的是吧。”她庠装生气,偏过头去不看他。
她在太液池试探时,他故意做思虑状,说她的脉象没有问题。害她半夜去盗医案,他却以此来试看她的剑法。他分明是那夜看出了端倪,才故意在昭锦阁再次激她,让她使出孤云剑法,他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还让她的易容术暴露,到了最后关头,才使出孤云剑法,让她起疑,真是好计策。他可是一步一步算的非常准呢。哼。
许清远见她此番动作,心下暖暖的,依然定定地看着她。她今日穿了件蜜合色的寝衣,一头青丝披散着,头上并未佩戴任何钗环簪饰,玉白的面容带了些绯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眸低垂,在屋里烛光下,衬的她整个人气色柔和温婉,不像先前与他对峙时的冰冷无情。本就极美的容颜,此时越发美丽动人。
见她生了气,还似旧年一般的娇嗔可爱,他会心生了主意,“惹师妹不高兴,是师兄的错,这厢给师妹赔礼了。”许清远起身给她作揖。
傅凝烟转过头见了这个情形,扑哧一声笑了。那时在宋国,她因病易怒,每次她生气时,他总会这样给她赔礼道歉。
笑声牵动了病症,她又咳了起来。许清远忙过来扶她躺着,倚在床栏上,怕她不舒服,又在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让她靠好,“快躺着吧,身子还未好,可不能又受凉了。病越发重了可怎生是好。”他又给她掖好被子,傅凝烟用她那双秋瞳望着许清远。
这个世上,对她这么好的人,唯有他了。飘零的孤舟,总算有了可以倚靠的岸,叫她如何不欣喜。更何况他是她的师兄,陪伴她度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同她写信,没有抛弃她,他终于找到了她,她很高兴,这样足矣。
“凝儿,你和淑妃做了什么交易?”许清远突然这么问。他实在是好奇,他的这个小师妹。精明的很,也就遇上了他,若是别人,根本不会想到。
“你想知道?”傅凝烟挑了挑眉。他也有问她的时候呢。“你怎么就觉得我和她做了交易,而不是我杀了她,直接冒名顶替了。”她嬉笑。
许清远故作不知:“我想知道,还求小师妹告诉我啊。”他清冽的声音响起。他为什么不往她说的那方面想,因为那天他们在昭锦阁交手时,淑妃正在信阳宫给王胤献舞。
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淑妃,那就只能是她们之间有交易了,她在一定时候会易容成淑妃的样子在宫里走动。
“淑妃孙如月,她有把柄在我手上。”她得意地笑着,带有一丝不屑。
“所以,你会在一些时候,用她的身份办事。我夏天是给淑妃诊的脉,御苑那次落水,却是你。不过,你设计荣妃手段,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啊。”许清远瞅了瞅她,故意打趣。
“哼,手段高不高明,反正那个人信就好了。宫里都是他说了算。”她说。
她学不会宫里那些人的心计和手段,但只要笼络了王胤的心,手段高低,并无分别。
许清远看着傅凝烟的神情,心下奇怪。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呆在宫里的呢。王宫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
傅凝烟见他发愣,便拉了拉他衣袖,“师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会生气吗?”她慎重的问。
她怎么这么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可以不用这样。
许清远像幼时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你问吧。”他的声线带了几分宠溺,嘴角噙笑。让傅凝烟心神一恍,收眸垂首。
傅凝烟问:“师兄,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她一向只知他叫阿翊,却从不知他姓什么。她又抬首望他。
傅凝烟看向他时,眸子似星辉,微微启合的唇角,莹白的脸颊,带了含蓄的娇媚,她似能夺魂摄魄般,让他的心,一下子就失了防。
他低沉声音响起,郑重地道:“长孙翊,我的名字。”
原来他叫长孙翊。嗯,是个贵气的名字。不过,傅凝烟心下一想:他也用着别人身份,还敢打趣她。
“长孙翊,那许清远这个人,他真的在吗?他可是宫里众多女子喜欢的人呢,你用着他的身份,可是为他招了不少桃花呢。”傅凝烟一手托腮,俏皮的问道。
许清远,不,他现在应该叫长孙翊了。长孙翊现在是一脸黑线,她竟然关心的,不是他这个师兄,而是另外一个男人,这滋味不好受。
“你也喜欢他吗?”他不自觉就开了口,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傅凝烟被他问住了,“我,我嘛,我……”见她吞吞吐吐,长孙翊急道:“你也喜欢他?他哪里好啊?”他自问不比许清远差,她竟然喜欢一个小太医。
她说什么了,她一向稳重的师兄怎么会这么大反应。傅凝烟一脸无辜的样子。
她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她解释着。她哪有那么多心思花在儿女情长上。那些,从不是她所想的。
长孙翊才放下心来,“那就好。”他答道。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复说:“他自然是在的,不过,被我打发走了。”不然,他怎么冒名顶替呢。
“你现在身子弱,不要想其他的,就好好的养着。”他带了命令的口气,沉声道。后又扶了她躺下。
傅凝烟乖乖听话,师兄生气了,还是挺害怕的。
她蓦地想起什么,双唇紧抿,但又开口:“师兄,我有两件事件事儿,想请你帮我。”
他蹙眉问:“什么事儿?”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有闲心顾别的,这样不爱惜自己。
“冷宫那里的身份,还有你能去北下坊找一对姓沈的母女吗?女孩是个哑巴,很好找。”她恳求道。
“冷宫那里,我已经安排了一个人先顶替你,至于找人,我会去的,你放心。”他的声音一惯的温和。
他是如此妥帖之人,傅凝烟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