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悦就办理了退房。
我一夜未眠,眼圈灰黑,挣扎着从窄床上起来,离开的时候我很感激昨夜值班的女前台。
她把借给我的毛毯收起来,温柔的把我和秦悦送出门,嘱托我们要注意安全。
这就够了。
秦悦拖着皮箱,我胸前胸后背着两个书包,漫无目的是我们俩最真实的状态。
突然有一个穿着玩偶衣服的人做些搞怪的动作冲到我们面前,他穿着只有四根手指的鳄鱼装把手里的传单摇的哗哗响,秦悦看着他就笑了,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这么纯粹的笑,像刚沐浴过清风的笑容,沁人心脾。
一张传单顺理成章的塞进我的手里。
我低头看了看,是游乐场的广告。
我们走远后,秦悦随手叠了叠,把它写成棱角分明的纸飞机,瞄准路边的可回收箱,甩出一个华丽的线条。
没进,飞机碰到了盖子就无声无息的摔在地上。
她不服气得撇撇嘴,把它展开再扔。
“等一下,”我把我丝毫未动的传单给她,“新开的游乐场。”
“怎么了,我们没钱去玩儿。”
我说:“不是玩儿,新来的游乐园说明可能缺人手啊!我们去找个工作。”
秦悦反应过来把她那份广告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离开业还有两天。
“我们抓紧时间。”
我们两个拖着沉重的箱子,在马路上撒花儿。
游乐园是在傍晚找到的,我和秦悦人生地不熟走错了好几个路岔口,兜兜转转终于在它锁门之前找见。
“您好。”秦悦推开半掩着的铁门。
游乐园里的大型设施外的遮挡物已经揭开,小型设施的遮挡物拆了一半。
一个工人嘴里叼着烟,趿拉着黑色的拖鞋朝我们走来,神色不满:“干啥的,没开业呢出去出去。”
“我们是来找工作的。”
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孩儿不收。”
我和秦悦抱着恳求的态度:“麻烦您可不可以让我们见见经理。”
“负责人不在,搞什么啊,快回家。”工人随后把烟掐掉,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们停在原地半步不退。
“干嘛的?”一副工头样貌的人凑过来问。
我说:“我们......来找工作。”
工头挠挠头发,一脸嫌弃:“不收小孩儿,这啥地方你自己不看。”
他正要走我就堵在他面前。
我恳求道:“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工头瞪着眼睛一点和善气也没有:“帮什么啊?你们都是未成年,收个屁!”
未成年不允许工作,收了犯法。
秦悦在一旁说:“我们真的需要一份工作,不然......不然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别搁我这儿卖惨,我日子也没好哪去,更不是慈善家,赶快回家找妈去,别跟我这儿闹腾。”
工头推开我正要走。
一个清澈的声音响:“洪叔,留下吧。”
工头怒骂:“关你小子屁事!”
我们看见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男孩坐在刚拆封的设施上面,手里拿着大剪刀和一堆胶条。
他缓缓站起来把胶条扔下,拍拍身上蹭的灰。
他语气轻缓:“洪叔,俩小孩儿而已,带带活,自己受不了苦就走了。”
“狗屁,带她俩小姑娘,我得出事!你把她俩给我有多远轰多远!”工头的手指指着我们的脑袋,上下颤动,一气之下走了。
少年的脸色很淡,没有轰我们的意思,但也没办法擅自做主留下来。
他低着头,手里的剪刀一直在转,说:“你们,只能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秦悦讪讪的开口道:“我......我们......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少年轻笑,“深圳这么大,你没地方去?搞笑。”
说罢他就要走。
我心里一慌:“我们保证干什么都行,只要给口饭吃。”
少年的背影一顿,又转过身来,“什么都可以?”
我吞吞吐沫:“对。”
秦悦看看我,也跟着说:“行。”
“那好,我这里吧,有一万张传单,现在是下午五点,你们在七点之前发完来找我,我给你们一人十块。”,他晃晃剪刀,“干不干?”
十块。
够一顿面钱了。
我咬咬牙,“干。”
两个人没什么不可能。
我们去游乐场的最里面搬出来一万张传单,我和秦悦一人分一摞,然后跑到人多的地方发。
半个小时就发了五百张。
我们把传单还压在汽车雨刷上。
少年远远地坐在石台上看着,我知道他在盯着我们有没有扔掉几张。
我拼命的发,见人就给,有些人把传单直接扔到地上我还得捡起来继续。
就这样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只发掉一千六百张,不到五分之一。
我抱着沉甸甸的一摞向他走去,后悔夸下海口,“对不起,只发了不到两千张。”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嘴里还有一根未燃的烟,他接过剩余的一摞掂了掂,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悦现在我身后大气不敢出。
我们废了力气,一分没有。
秦悦把行李托在身旁,捏捏酸痛的脚和小腿,疲惫袭上全身,我们比原来都衰。
夕阳把影子拉的很长,她搀着我,我扶着她,我们一摇一摆跌跌撞撞的走着。
“哎!”后背有人大喊。
我回头。
那个少年返回来,冲着我们喊:“回来。”
他从一堆破旧的钱里挑出来一张十块塞给秦悦,“这是你们的,走吧。”
我捏着十块,看着他。
他不屑的摆摆手,眼里都是轻蔑,“毛没长齐就出来干活,回去读书吧,十块给你们当小费。”
说罢,扭头离开了。
我突然觉得,所谓怜,就是心里觉得你今天特别苦,所以可怜你、同情你的一瞬间罢了。
我把十块攥在手心里,它的棱角在我的手掌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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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深圳夜晚的华丽。
15岁,不经人世,却期盼一世繁华。
我在面包店里选择了一个廉价的面包,和便利店的一瓶矿泉水,十块就彻底沦陷了。
秦悦掰开一半,她拿走小的那块。
我笑道:“五五分才合理。”
她把剩下一半推给我,“很好吃,你来。”
我狠狠的咬了一口,仿佛面包就是一个可怜的受气桶,被我咬着,它会痛。
一瞬间,我们一起笑了。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在脸上晃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一阵一阵。小丑的妆容也是五彩斑斓的,充满喜感,我们亦然。
秦悦还在为住处担心。
她忽然兴致勃勃的说:“今夜没有人能搞特权,我们睡大街也要一起。”
“欣赏霓虹灯?”
“对啊,这个马路上的任何一角都适合我们。”
“小妹妹们干嘛睡大街啊?睡我们哥儿几个的地方呗!”
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们出现在秦悦身后。
我来不及喊叫,秦悦突然尖叫一声就被一把扯到他们中去。
我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一时慌乱了手脚。
我把行李箱扔下,抓起胸前的包就冲他们扔去,一击未中,再击又未中,我彻底慌了。
一个瘦高的男人邪笑着,挑着步伐向我走来,我的耳朵里混杂着秦悦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淫笑,脑子里碰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些慌神,我一狠心,冲着他撞去,头刚碰到他的胸口,他应声而倒。
我也随即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