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药师嘱咐红拂在一旁等待并照看着牛叔,他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和卢青衫相距五丈之远,他说:“桃林偶逢青衫客,却是春风绿满天,李药师这厢有礼了”
他微微低了低头,已把长剑拿在了手里。
红拂也心知这一战不可避免,便乖巧的躲在远处,她只恨,恨自己不能与郎君同战同退,共同御敌。
心想,他如果死了,我便也陪着他死了也好。
这一日的坎坷征伐,他还没见过李药师如此的严肃。
月光照树梢,桃花自零落。
桃树下的卢青衫,黑衣青衫竹笠帽,似静实动浴桃花,腰间悬着斩龙剑,手里拿着铁折扇,在夜的桃林里,恰如一个不动如山的幽灵,恶魔。
更像是一头猛兽,盯着他必得的猎物。
他原是一语不发,一声不响,只是静静的站着。
可他仍是开了口。
却只是叹了口气。
唉~
像是极为惋惜和不舍,可又不得不如此。
他叹气,桃花在他的面前碎成齑粉,薄雾如龙飞舞,就连月光都似乎抖了几抖。
李药师的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冷笑,惋惜?不舍?,都是骗鬼呢。这是“伪君子”的基本操作,你看~,我本不欲怎样怎样,可是~,你看~,我也是逼不得已。
起了微风,薄雾在微风里翻滚。
李药师心知这一战一定是一场恶战,死生有命,也只有全力一搏了。
杨素府中的三大高手,居然都被派出来拦截他和红拂二人,真是好厚的恩遇,也不知杨素老贼此时是死是活,吴二娘是活是死。
不过卢青衫既然在这里,那么吴二娘等人想来无虞。
卢青衫叹了口气。
却并没有抽出腰间之剑,也没有暴起伤人,只是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给刚才李药师的回礼。
他低头,竹笠上的花瓣簌簌而落,像是一颗颗的泪滴。
一时间,花瓣纷飞和着轻风吹起的薄雾。
又有朦胧的月光透过桃树的枝丫洒落,那择人欲噬的魔鬼却又浑似踏浪而行的谪仙人。只是这浪,是花瓣形成的波浪,一会是魔鬼一会又是谪仙人,转换自如。
他先是低头致意。
又走出原来的花雨。
浅浅的向前走了几步。
可花随人走,雾伴人行,他打开折扇,轻轻一挥,花瓣粉碎,雾气消散,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他微微抬了抬头,而这时李药师才看到他露出来的半张脸。
不是消瘦,也无美髯,恰如盈盈一握的圆弧。
肤如明月,又似桃花。
琼鼻高耸,鼻端玉蕊香通。
唇似朱点,色分秋练净澄红。
再看不出眼前之人是个女子,李药师这么多年的岁月可真就是活到了狗身上了。
狗又何幸?
可江湖中传言,不知卢青衫是男是女,可能,见过她真容的人都死在了她的剑下吧。不然,何以有卢阎王之名?
甚至可能只是看了半张脸。
卢阎王,竟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李药师本绷着的心弦一下子就放松了,在这死生一刻的当下,他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笑。倒不是小视了女子,江湖之中,有三种人最是惹不得。
出家人排第一,第二便是女子,第三却是小孩子。
可见女人之恐怖,仅次于和尚道士。出家人恐怖在自制又无欲,能斩了诸般欲念之人,不仅是恐怖更是无情。
天道无情,已脱了人的范畴。
而女人之恐怖却仅次于出家人,想来细思极恐。
心弦松了又紧,已如箭在弦上。
微微闭了闭眼睛,李药师只觉得四周寂寞空灵。三尺长剑在他手里嗡嗡作响,剑芒闪烁间像是眨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
红拂在他的身后,牛叔也在他的身后,他更不想给杨素当了干儿子。
剑在手里,心中空旷苍茫,眼里只有杀伐,不分男女。
而这时,她身后的红拂却露出疑惑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她一边是担心眼前的情郎,一边又觉得卢青衫似曾相识,仿佛在那里见过一般。
她当然不知道卢青衫便是天下第三剑客。
只是当卢青衫走出桃花雨,红拂见着卢青衫露出的半张脸,便觉得更是熟悉,脑海里突然意识乍崩,像是翻到了某一处关键的书页。
红拂高喊了一声:“慢~”
可只是在她欲高喊的瞬间,不仅是卢青衫,就连李药师,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动了。红拂的高喊声被湮灭在风声和剑光里。
李药师长剑如风,紧着十二分的小心,每出一剑都仿佛暗合道法,道可道,非常道,一阴一阳,有如旋转的太极。
在李药师的眼前,薄雾随风而动在桃林里隐隐形成了一个太极鱼的图案,阴阳旋转,薄雾里夹杂着桃花瓣,阴阳鱼也沐浴在桃花之中。
只是桃花遇到了阴阳鱼的薄雾便纷纷碎成齑粉,这风和雾形成的阴阳鱼却是李药师的剑气外放所化。
李药师本没有这么高的剑法,可只是在卢青衫的强压之下,在这桃林的夜空之中,又有轻风薄雾相和,他脑海的道剑却是又生生的进了一阶。
反观卢青衫,她并没有出剑,只是又向前走了几步,可每走一步,身上散发出的剑气都震得空气嗡嗡回响,花瓣湮灭,薄雾消融,像是浑身都生出了豪光。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飞花落叶皆可是剑。
卢青衫微微扇动他手中的折扇,只见那碎成齑粉的花瓣和随风激荡的薄雾在空气里都变成小剑的模样,若隐若现。
小剑,阴阳鱼,两相对峙。
剑气外放,本就是超一流高手的标志。
李药师今天运气爆棚,又机缘适当,才将将摸到门槛,可卢青衫毫无疑问早已是超一流高手。
刹那之间。
阴阳鱼和小剑在桃林里相遇碰撞,恰如一个是矛一个是盾。小剑密密麻麻,像是满天花雨皆化为剑,阴阳鱼却又如游在薄雾里的大鱼,旋转咆哮。
嘭~噗~啊~
一团刺目的白光,桃林里更像是吹过一团施虐的狂风。
桃花在夜空里零落,桃树更不知已折了几枝,满天花雨自桃林里升起又自高空里落下,纷纷扬扬,迷迷蒙蒙。
桃林里空出好大一片。
晚风冷肃,月光微寒。
薄雾散了又聚。
微风拂过树梢,似有老鸦呜泣。
……
茅屋里的牛叔已被屋外的争斗声吵醒,他挣扎着起身,只觉得肩头巨痛,浑身冷汗涔涔,趿拉着鞋子,手扶着墙,踉跄的向外走。
可却已听到了红拂的哭声。
哭声悲痛,满是怜惜。
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