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清秀模样的婢子鱼贯而入,进入到不同隔间屏风里收取宝贝,装进沉香木盒里,然后井然有序地离开。
甄懿心下忐忑起来,眼见着慕容衔交出自己的簪子如此果决,不由得一阵心疼不舍。
紧接着一群一样打扮的仆人进入隔间将红赭色的灯笼,高挂在屏风之上。
纱帘落下,人影绰绰,周围暗了不少,窗外薄弱的日光渗透入里边,唯有星光点点漂浮在暗香之中,盈满袖口。
“诸位文人雅士,今日锦江楼会文宴由孟、傅两家主办,分上中下三场,锦江楼会文宴将于半炷香后开始,烦请各位将赭明灯熄去。”
钟誉把手够到高处的红赭色灯笼,掐去了芯。周遭人也纷纷如此,使周围原本暗沉的四周更加披上一层墨色。
“这里头昏昏沉沉的,如果连灯也熄灭了,我们该如何视物?”甄懿问道。
钟誉摆摆手落座,耐心解释道:“这是锦江楼会文宴一向的规矩。在诸遭人跃跃欲试之际,只有点亮此盏灯,方才有一试的机会,不然,你想,这锦江楼的隔间没有过百,也有几十,每间隔间里二三人,若是人人都抢着答题,便嘈杂不已,岂不乱套?那这宴会如何进行下去?”钟誉停住了说话,转头撇了眼东南方向的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今日这场宴会倒与以往不同。”
“如何不同了?”甄懿把头探进几分,颇为好奇。
钟誉将茶几上的茶一饮而尽,笑了笑:“从前这会文宴,只有孟家一家举办,孟家一家乃文官世家,世代从文,而那孟家家主孟泽成更是北辰的少傅,年年由他孟家举办,无人非议,再合适不过,不过今年一向不屑的傅家横插一脚,倒要人琢磨不透了。”
“傅家?他们莫不是世代从武?”甄懿顺着钟誉的眼光望去。周围暗沉如墨,看不清楚远处任何东西,唯有几个人的轮廓影影绰绰,在觥筹交错间徘徊。
“非也非也,傅家为我北辰大族之一,家世显赫,地位超然,文武兼有,不过以往从不参与此番事情,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参与。”
钟誉突然凑近小声嘀咕:“方才我所指的那方的女子,名唤傅柔嘉,就是傅宰辅家独女。听说皇后娘娘一直想将他二人搭上姻缘桥来着。”
甄懿看了一眼慕容衔,心中了然,默默缩回头。
“诸位请安静,会文宴上场即将开始,还请诸位准备好。”
二人的小声嘀咕讨论被打断,随着所有灯光汇聚一处,台中央站立着一个中年男子,衣着不俗,气度非凡。
他向周围行了个军营中才行的将礼,缓缓道:“在下孟佐,粗人一个,偶尔附庸风雅,此场由我孟家做东,奉上双目比鱼鸳鸯玉如意一对,作为今晚的开场注。”
众人哗然。
钟誉愣是一惊,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莫不是那对先皇曾经御赐孟家的如意之一?”
钟誉转头看向慕容衔,寻求苟同。
慕容衔扼首。
“如此这般,也真是下了大手笔!”钟誉惊叹不已。
甄懿仿佛置身事外般,云里雾里不知旁人所云,下意识凑近并戳戳身旁的慕容衔:“什么叫做东?孟家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这么让人惊讶不已吗?”
人声鼎沸,锦江楼今晚的一开场,似火一般被点燃。
可甄懿只感觉到周围寒气一降,不由得发怵,抬头对上慕容衔暗如玄铁般散发着幽光的冷眸,不为场上氛围所动,碰到钉子般的默默收回话语。
“看来,再火烫的暖炉也融不开千年寒铁。”甄懿没好气的翻了慕容衔一眼,小声嘀咕。
“双目比鱼鸳鸯玉如意之所以如此宝贵,自然不仅是先皇御赐,孟家深受皇恩多年,先皇御赐,自然是不少,只因这玉如意,是前秦太后延年益寿之宝,其中含着多种稀世药材,说是得到它能增寿几许,你说珍不珍贵?”钟誉解释道,“至于做东么,就是由孟家连出多样宝贝,赢者拿去,输着不送自身东西。”
“这既然像你说的这么好,那为什么他们不给自己家的孟家老人所用,反而要拿出来当做这会文宴的押注呢?孟家深受皇恩,什么宝贝的自然数不胜数。”甄懿不解地望向钟誉。
钟誉耸肩表示不知道。
“傅家老太太已过鲐背之年,朝不虑夕,傅家家主傅行筹是个出了名的孝子。”慕容衔突然开口,“况且,孟家与傅家,近日来在朝堂上有所矛盾,不和。”
甄懿眼角划过一笑,面色却平静如水:“如此说来,那么孟家是想醉翁之意不在酒?”
钟誉反应比甄懿慢了些,回过神来接话:“借此契机旁敲侧击,来修复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
慕容衔凝视雕栏画栋的屏风,透过寡淡的日光隐约可见上边的纹理,沉声:“这就要看孟厉和傅柔嘉二人是否能领会了。”
钟誉将手中折扇一掀,得意地盯着台上:“原来如此,傅家有意与孟家修好关系,所以在会文宴横插一脚,而孟家也借此来修补关系,所以拿出了这么珍贵的宝贝,有益无害。”
甄懿挑挑秀眉,有意思,朝堂之上,党派林立,波诡云谲,瞬息万变,种种暧昧的波动,牵涉多少人的荣辱,多少家族的兴衰。
目光继续聚焦到台上,台上孟佐手持一副对联,昂声道:“鄙人手中为孟少傅亲笔所书对联一副,若在场谁能对出下联,这双目比鱼鸳鸯玉如意便归谁所有。”
话音刚落,孟佐打开手中对联:如意作嫁谋协择伴铸伟业。
笔走龙蛇几个大字磅礴而不失意气风发,字字间,仿佛可见孟泽成浓墨功底之深厚。
场上寂静片刻,霎时间数十人灯光亮起。远远望去,零星的光晕像无数的皓空星辰,闪烁间逐渐汇入时光溯回的长河之中。
“孟将有礼,请允许在下献丑。”上楼的雅间传来应答:“风华为媒求同除异展宏图。”
孟佐嘴角微挑,向那家方向做了个揖。
“我家小姐一试。”
众人目光齐下,傅家的赭明灯高燃,只见层层纱帘下曼妙的女子缓缓起身,似是渡上了万千流萤之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得声若莺啭:“江山为娉携手并肩赢天下。”
场上一片哗然之声,纷纷拍手叫喝。
“傅小姐惊才绝艳,孟某佩服。”孟佐接着又道,“诸位还有何更佳之作与否?”
场上一片沉寂。
孟佐扬手将双目比鱼鸳鸯玉如意奉上。
“这算得上是两家达成和解?”甄懿问道。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不过两家皆有此意向。若日后并无其他利益冲突,或许还尚可和平相处。”钟誉摇摇头。
“不过……”钟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扭头见着慕容衔垂下眼帘,一副漠不关心之姿,欲言又止。
慕容衔黑眸微敛,眼中沉下犹疑的目光,席下骨节分明的手默默攥住。
区区障眼法,仅仅能掩人耳目罢了,这两家一唱一和,从不合到合演了出好戏,倒是唬住了很多人,这两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甄懿心下笑笑,不可置否。
三人思忖间,孟家已摆出的三件宝贝:赤金琉璃红绣花瓶,百寿锦缎,碎雕假山翡翠,都悉数让人拿的去了。
这上场结束的倒快。
“各位稍作休息,中场于两柱香后开始。”
又是似曾相识的婢子们,鱼贯而入,手里端着今日的午宴。
“甄懿姑娘,可曾尝过这锦江楼的东西?”
甄懿摇头:“我到明都不过这几日的事情。”
钟誉极为好客地将桌上的盖头一一掀开,介绍道:“这些菜都是锦江楼平时的拿手菜,酒酿圆子、桂花翅子、芙蓉燕菜、一品肉……”说着,将筷子递给甄懿。
“我尝着清淡适口,看着也是主料突出,刀工精细,闻着也是醇厚入味的。”甄懿接下筷子,看着满目琳琅的酒席,尝试着夹了几口,口味和醇,玲珑细巧。
“咦,这是何物?”甄懿突然探头地看着婢子新上来的一盆八足硬壳的古怪东西,满脸不可置信,“这是……大虫子?你们明都人还吃这个?”
钟誉与慕容衔二人皆先是一愣,然后慕容衔不由得薄唇角勾出笑意,钟誉更是笑出了声。
“小姑奶奶,这是蟹螯,三疣梭子蟹,此乃南渊国的特产,我们北辰可是极为少见。”钟誉哭笑不得,夹起碗里的蟹,将它放置在自己的碗中,然后做起了示范。
钟誉灵活而熟练地剥落蟹壳,露出里面喷香可口的蟹肉,将一整碗蟹肉递给甄懿,“这是这样吃的。”
碗里白嫩剔透,甄懿试探性的嗅了嗅,“这大虫子……哦不,蟹,闻起来倒是挺香的啊。”
“我们明都中人,尤其是贵族子弟世家大族,尤为喜欢吃蟹,与南渊国此番的生意也是往来不断,获利颇丰。”钟誉道。
甄懿轻轻咬了一口蟹肉,如寻获至宝,频频点头:“入口即化,软糯合适。”
两人相视一笑。来到明都这么些天,今日算是真的开心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