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的到来虽让我高兴,可她带来的消息,却又让我伤心。在那炎热的天气里,我本来就没胃口,加上心里的忧伤烦闷,胃口越来越差,整天无精无神的只想着姨妈,想着那个白衣女孩,想着那一池揉碎的栀子花……
就在这种状况下,我勉强支撑着捱过了几日。这天一早起床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头昏沉沉的、四肢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本想再躺下去睡一会儿,可是又怕让大家担心,影响店里的正常作息。我还是强迫自己支撑的爬了起来,和平日那样,勉强的喝了几口稀饭,就放下碗筷,独自到休息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天的天气特别闷热,没有一丝风,空气好像禁锢了似的,因而上店里来做按摩的人越发少了,一上午就只有那么两三个人。这样一来,我正好顺手推舟的一个也不做,大半日就那样懒懒的坐在沙发上,耳内不停的响着那动荡不安的《命运》交响曲,心内也在不停的想着那烦乱不堪的、让人总也想不明白的事儿……
这几日,大家也见惯了我这样,都知道我的心情不好,因而也都没放在心上,随便我做什么,也都不多问,让我自个儿去慢慢疗伤。好在眼下店里多了一个小梅,尽管我不再像先前那样和黄姐说笑了,但有了活泼泼的小梅,黄姐又有了说笑的人,因而店里仍显的热闹。小梅除了帮着杨阿姨做些杂事外,多半时间呆在推拿房里,一方面照照场子、一方面跟着小王学按摩。再就前后来回的帮着大家做些杂活,递递茶水、拿拿毛巾之类的事儿。对我,小梅还是像以前那样,除了做我的眼睛外,能帮我做的事情,她都抢着去做。而这几天,她知道我(因她带来的消息)而陷入了忧伤之中。因此面对我,她总是那样倍加小心奕奕的护着我、顺从着我。
这天,小梅见我老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她便有些不安的时不时的从推拿房里过来看我——一会儿来问我热不热,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来问我去不去卫生间,还问我去不去推拿房里呆一会儿(推拿房里有空调)。我先是摇头,后来我便不耐烦的让她别来管我,等我安静的养养神、打打瞌睡。小梅便有些怯生的问我,关不关掉录音机。我便不客气的冲她说,要关我自己会关。小梅便不再过来打搅我了。杨阿姨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嘱咐我,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去看医生。黄姐先前就碰了几回钉子,因此也不再理我。小王更不好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帮我掉换录音机里的磁带。因而,这半日我才能不受干扰,同时也毫无顾忌的呆在休息厅里的沙发上,靠一会儿,躺一会儿,坐一会儿……到了午饭时,我便躺在沙发上,装出睡着了的样儿。我知道小梅和杨阿姨都轻手轻脚的来到我跟前看了看,便轻轻退了出去。小王也轻手轻脚的进来关上录音机,出去时,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下午,小厅里都很安静。我静静的躺在沙发上,有时迷迷糊糊的像要睡着了似的,有时又猛一机伶的从幻睡中惊醒,心中就会躁热不安起来,感觉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儿就要发生。什么事儿了……哦,是了!我猛然记起,记起姨妈……姨妈走了!姨妈走了!她不管我了,不管我了!唉,没有姨妈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呀?可是……可是姨妈不会不管我,是的,不会不管我!肯定是她的女儿——那个冷漠的白衣女孩把她抢走了,抢走了!我恨她!恨她!恨她!
恍恍惚惚,我好像看见姨妈,看见姨妈了!见姨妈穿着那身黑色的套裙,两眼含笑的向我走来……啊,姨妈!姨妈!我大声呼喊着,张开双臂向姨妈奔去……可是,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使劲的抬都抬不起来呢?啊,姨妈!姨妈别走,别走……我大声呼喊着,拼命挣扎着……可,姨妈,姨妈怎么不理我呀?哎呀,那个白衣女孩!那个白衣女孩就在姨妈身旁,原来,正是她,正是她!我恨死了她,真想追上去抱住她和她拼命。可是,不论我怎样没命的挣扎,我的腿始终抬不起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姨妈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恼恨,焦急,悲伤,在我心头膨胀,膨胀……我再也受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丝霞姐!你怎么了?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柔柔的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摇晃。
我抽抽咽咽的猛的惊醒过来,发现身边站着小梅。记起刚才的一幕,原来是场梦!而自己真的哭了,面前的枕垫上已被泪水打湿。
“做噩梦了?叫喊的那么可怕!”小梅边说、边伸手往我额上摸去,“呀,怎么这么烫手?”我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吃力的开口道:“我,我这是在哪里?”“你……你躺在沙发上呀,怎么忘了?”“哦!我……好冷!好冷!”“你发烧了!等着,我去叫他们。”“别走,别走!我怕,我怕!”我不自觉的死死拽住小梅。“别怕,别怕!大白天的,我们,我们都在这儿了!”“嗯!都在这儿,都在这儿……”我轻声低语着,拽着小梅的那只手,便无力的松开、瘫软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有人抱来毛巾被盖在我身上,又有人把一条湿毛巾搭在我额上。恍惚间,有人把药丸子放进我嘴里,又有人用汤勺往我口中灌水。之后……之后我好像被人搀扶着上了楼,又被人扶着上床躺下。
这一躺,便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大觉,直到次日凌晨,才被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振醒。醒来,屋内静悄悄的很宁静,宁静中好像还散发着一种清馨、凉爽的气息。
我试着伸伸胳膊、撑撑腿,便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而头脑也清醒了一大节。侧耳听听身旁的黄姐和小梅,尽管屋外雷雨交加,可她俩仍睡的很熟。我猜想她们昨晚准为我熬了大半夜,肯定都累坏了。我便轻轻翻个身,仰面向着黑乎乎的房顶,在静谧的夜色中倾听着她俩均匀的鼻息声,心中好不温馨惬意!一时间,真有一种家的感觉。
难怪,刚才在梦中,姨妈牵住我的手说:“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不论你有没有姨妈,你都不会失去家的温暖!”可不是,想想昨儿,多可怕呀!幸亏身旁有黄姐、小梅,有杨阿姨、小王!大家就像一家人似的,都那么爱我、宠我,那么关心我、照顾我……是啊,我的确是个幸运的孩子!可我,怎么还要哀叹自己的命运呢?
是啊,是啊!梦中姨妈好像还责怪我:不该那样因见不着她而低落消沉。又问我:还记不记得那次大学校园之行?“记得,太记得了!”我激动的说,眼前便浮现出那个九月,金秋时节的一个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我挽着姨妈的手臂,和她漫步在校园里幽静的林荫道上。我们边漫步边交谈……就在这亲切、随意的交谈中,我不仅获得了许多人生道理,并还找准了自己的路。
眼下,自己不正走上了这条路吗?是啊,是啊!姨妈已把我引上了路,引上了路……可这路,还得靠自己去走,自己去走……我不能老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老是依挂着姨妈。姨妈有姨妈的路要走,是的,姨妈有姨妈的路要走……
想通想明白了,我便放开姨妈的手,依依不舍的和她告别,告别……在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中,姨妈的身影消失了——消失在远处那条银光闪闪的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