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澌将笔搁下,看见寒纾一脸笑,挑眉道:“怎么,我过的不好,你很开心?”
寒纾忙收回笑容,“怎么会呢,我当然没有很开心……”
梁澌收回目光,起身往茶间走了两步,道:“诚然,你应该很开心,你的世界里没有些尔虞我诈权谋利益,天真的,总是很快乐。”从陈沏死讯传来后,梁澌就舍了金簪红缨银冠乌纱,一直是白冠玉簪。此刻青衫玉冠的身影更是在灯下映的十分孤高清瘦,像什么呢……
寒纾想了又想,始终没能想出来。
梁澌见她不言语,又是低着头,以为自己触发了她的什么伤心事,忍不住又问道:“你这些年,在寒族不快乐?”
寒纾随口:“还行吧。”
梁澌:“……”
寒纾也斜靠在桌旁,拿了块点心道:“你也许不知道,我虽然顶了个寒族少主的头衔,可因为没有父母照顾,自记事儿起就常被欺负,我爷爷是个老光……额不,我爷爷没有娶过妻,对照顾我一窍不通,依葫芦画瓢地看我三爷爷怎么养的我小叔叔,他也就怎么养我,可我小叔叔是有娘的,我却没有,所以未免过得比别人糙一些。后来勉勉强强地养我到五岁,那一次寒潞玩的过了些,叫了几个人把我关进柴房里关了好几天,小孩子本来就容易被吓着,我就给大病了一场。”
梁澌斜倚在茶榻上,倒了杯茶:“寒潞?”
寒纾:“嗯,你不是认识吗?听说给你送了好几个美女呢,你当不会忘的。”
梁澌:“……”
寒纾端起一杯茶,觉得烫又放下。“后来我爷爷可能是觉得自己养不好我,就把我带去了对决场,诶,对决场你可曾去过?”
梁澌:“未曾,但有耳闻,你应该很富有。”
寒纾手一抖,讪笑一声:“其实,也不很富有。我常住在灵泉域,钱都是我的小侍南栗管着,我不怎么搭理。所以说,与其说是爷爷养大的我,倒不如说是画萦尊者养大的我,我都想好了,要是我能活的比画萦长,我就给他养老。”
梁澌:“你不是本该活得比他长吗?”
寒纾终于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接着道:“那可真不一定,不知你听没听过,我其实并非寒族的……”她略顿一顿,道:“亲生血脉。”
梁澌并没有半分吃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儿,只轻轻“嗯”了一声。
寒纾歪头一笑:“啧,泠华君还真是,平静如水。我出生在樗藜仙山,画萦说我是开天辟地的独一份儿,是凡人跟水华人的孩子,”说着,看向梁澌,果不出她所料,梁澌抬眼看向她。便满意地继续说道:“我出生前,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剩下我也撒手人寰。卜老说我能拯救苍生,我想极可能是为了让我活命的借口。这样的命格,虽然我想活的久一些,虽然迄今为止我活的也硬朗,但依我推算来看,我肯定活不过画萦尊者。”
梁澌低下眉眼,淡淡说道:“你会活的很久的。”
眼前的茶气一圈儿漫过寒纾的手腕,盈盈素素,娉娉袅袅。自打出水幕以来,梁澌修的愈发心静如水了,但此刻看见这么素净的一截手腕儿,居然惹得他心弦微微一动。再去看她的手,纤细柔软,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不留长甲,不染蔻丹,因是右手,时常握软锏,指尖有薄茧,不大不小,刚好牵在手里。
“吼……”似乎不远处有猛兽的低吼声。寒纾一个激灵,立马蹦起来,这不就是那晚她在竹林里听到的低吼声吗!可那晚自己本是偷听,梁上非君子……忙转头去看梁澌,见他才从座位上缓缓起身,顿觉自己反应过激,懊恼之余忙尽力挽救,故作严肃道:“可能是泠华君府上进了怪兽。”
梁澌神色仍旧淡淡的:“无妨,我且去看看。”说完瞬时隐去了身影。
按说人家府内之事自己不该插手,但寒纾一直想看看是怎样的猛兽发出这样的声音,怎会错过如此机会,忙跟上去。
如风阁位于梁府偏西的位置,离如风阁不远处,有一处竹林,蜿蜒曲折,这次一看才发现,这里的竹林跟西苑的竹林是相通的。而此时,那些修竹从西苑倒了一部分,有一只白色庞然大物在夜色中格外显眼,而梁澌,似乎也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程度,一瞬间就又不见了踪影。再去看时,发现他不知何时拎了柄长刀,负刀悬立在与猛兽持平的位置。
寒纾眯着眼睛仰头看这只猛兽,如同一只放大版的狮子,却长着一双鹿角,且通身雪白,气泽不像是水华之物,但却十分熟悉,还未及细想,突然一股冰冷肃杀之气迎面袭来。
来不及反应之际,一柄金边黑刃的长刀挡在她面前,寒纾默道声“好险”,忙后退悬到空中,与梁澌比肩而立:“多谢泠华君。”
梁澌打量了她一遍:“可曾伤到?”
寒纾拍拍自己:“托你的福,没有。”
梁澌:“它对你有敌意,你去锦绣楼找胧猗,跟她说兰息发狂,让她来一趟。”
锦绣楼取自一位名仕在皇家席宴上献的句:“花开锦绣满昆照,福泽深厚延云熙。”这座锦绣楼就建在昆照中心繁华处,宾客来往不乏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不论男女,不论是听曲寻欢还是单纯吃饭论事皆可。此时华灯照月,宾客盈门,寒纾却无暇留意欢歌曳舞,直奔胧猗的住处。胧猗住在最僻静的三楼东厢房里,早已歇下,寒纾直接冲进去,不等胧猗反应就扯了件外衫给她披上,边披边道:“姑娘,事急从权,兰息发狂,你快同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