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纾在云熙待了有一月左右,消息已经不够灵通了,一到水华境先去灵泉域喝了口茶,打探了打探情况才回寒族。据画萦所说,不过是水幕的大瀑布下突然浮出好些个死鱼,偏有个水华境的散修运气不好正在那里闭目修行,散修修习水华术不易,修习时的水必得纯净,那人一时不察,走火入魔当场爆体而亡,鲜血淋漓的跟那些死鱼混在一起,场面异常可怖。
虽然可怖,却也不至成什么大事,只是近年来水华境异象频频,千里冰原的冰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无极海里老龟如同大劫来临一般开始沉睡;凰之巅凤凰蛋至今未孵化;就连樗藜仙山也有树木失去生命……这些事情凑到一起,难免闹的到处人心惶惶。
她觉得这事情要解决也很便易,先让人将水幕那一摊子收拾了;再由三大家族派人加强各地巡视修理,保证不会再出现其他情况;另外,三大家族出面安抚人心,止住谣言。
如此想着,她也没注意门口立着的一众小侍,径直大步迈进碧麟霄。进去后就有些后悔了……
入眼的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她爷爷,只是两侧还有不少人。首先左侧位子上就是晏肆他爹晏族族长,右侧位子上是花族族长花柔。而晏肆也罕见地站在他爹身边,一向独行的花柔身边也站着个侍卫打扮的人。还有几个服侍茶水的人立在后面,见有人进来,都看向她。
“咳,寒纾见过爷爷。”她微微尴尬,又对着另外两家族长作揖:“晏族长,花族长。”
花柔起身回了一礼,这时她爷爷寒蔚才说道:“总算知道回来了,站在一旁听听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到爷爷身边,晏肆朝她瞪了瞪眼,撇撇嘴看向一边。
说是三族会谈,实则只有寒蔚跟晏归在说。几番下来,寒蔚又道:“方才晏归说的很有道理,水华境近来异象纷纷,定有心怀不轨之人在从中作梗。吾辈切不可自乱,还应携手,将奸人一举捉拿,除之而后快。”
晏归点头称是,花柔辈分小且从不多话也没说什么。一时无话,便都各自散了,出了碧麟霄,寒纾便邀了花柔、晏肆两人去她那儿喝茶。
她住在离碧麟霄不远处的解忧居,儿时觉得应景种下的几棵解忧草已经长成了解忧花丛,翠绿的丛叶里立着一根根细长的淡黄色花苞,鲜妍明媚。她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解忧草可谓多用,排忧解难,救人于水火。就如同爷爷所期盼的那样,纾灾解难。”说话间突然扫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侍卫,便说:“花柔,你叫他进来喝口茶吧。”
花柔看了一眼道:“进来做什么,他站在那里是应该的。”
“我看他穿的不同寻常侍卫,以为你必是待他不同寻常的。”
滴栏已经将茶分盏,各人一一接过茶去,花柔道:“他原是你的鸽人,你不认识?”
她有些惊奇,寒族鸽人,顾名思义,也就是为寒族监察各地传送消息的人,也就相当于凡界所说的探子、哨子。这些鸽人大多是普通人,寿命有限,又靠着寒族生活才得以衣食无忧,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在前代鸽人去世后也会自动成为下任鸽人。她因为从小被确立了继承人身份,所以从小就有一队鸽人隶属于她,但她一直在灵泉域待着,也是一个月前才开始动用这队鸽人,确实不曾见过门口那位。
见她发愣,晏肆接过话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世上再没有比她过的更省心的了。”
这时寒纾才道:“你说他是我的鸽人,如今怎么跟着你,总不至于去你们花族收集情报吧。”
花柔又道:“我救了他,他现在跟我学菱花刀,我知你不计较这些,可还是觉得该来问问你。”
花族擅使的其实是水傀儡,花柔的水傀儡叫娃娃,还是寒纾给起的名字。而花柔年纪轻轻能在花族族长的位子上坐的稳当,更要归功于她使得一手行云流水的菱花刀,便是不用水华术,也能将人逼的无法近她半步。那个鸽人能让花柔收他做徒弟,定是有些功夫在身,又见他身姿修长挺拔也是难得的好骨相,做鸽人也可惜。
如此想着,她将茶盏稍稍一合,道:“做你的徒弟也算是个好去处,便是日后学成,也不必回来屈才了,留在花族跟你干些大事吧。”
“说到大事,阿纾,花柔,你们真觉得近年来这些事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吗?”晏哥哥故意放低声音,像怕被人听到似的。
她抿着嘴笑道:“晏哥哥还有怕人的一天?”
晏肆瞪了她一眼道:“我可不想再听我爹唠叨了,我方才在碧麟霄没说话,可心里却觉得两位族长说的不尽然对。你们也都知道,从凉族覆灭以来,咱们各处对以前的事都很避讳,甚至都没人敢在大街上说出‘凉族’二字,要说那些异象都是跟覆灭的凉族有关,我才不信。”
花柔放下茶盏,道:“有没有关系我不管,只是他们说的解决办法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看看他们二人,道:“我在云熙交了位好友,那日提起这话,他说这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孽。当时我不以为然,如今却觉得他说的很对,咱们这些年太安于享乐了,甚至肆意妄为。我们索流寒族,加上你们仙岭晏族,你们百勒花族,都没有好好维护水华境,反而一直在敏感易怒地找寻借口,声称这些事跟叛者有关。说句心里话,当年水幕凉族叛乱一事,其中有没有隐情我们其实不清楚……”
“你疯了!”晏肆打断她,“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
花柔也按住她,摇头道:“阿纾,慎言。”
这话过于大逆不道,他们三个也吃不下茶了,寒纾将他们两位送出来时,看见跟着花柔的那人,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答道:“小人谢寒。”
她点点头,“日后跟着花柔,从此你不再是鸽人了,不用自称小人了。”
谢寒忙跪下,谢道:“是,多谢姑娘。”
送走他们,寒纾却仍旧觉得心里有许多话要说,想来想去,还是提笔给梁澌修书一封。滴栏将信送出去后才问道:“姑娘怎么回来了却还是要找梁大人说话,从前您可不会这样。”
她摇摇头,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爷爷说过的话,也从来没有对凉族的事有任何质疑,一直都对家族的所有事情坚信不疑。
可是如今是怎么了?自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抗拒爷爷做的决定,开始质疑周围人说的事情,开始想要找一个跟他们这些大族无关的人说一说话。有些话,也只有在梁澌那里才能说的痛快。
滴栏又道:“梁大人如今的处境,姑娘还是少与他来往吧。”
她拿起湿好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你说的有理,以梁澌现下的处境,确实不该让人知道与我有来往,且这些信若是落到有心之人手里……恐怕拖累了他,既然如此,我便换个名字。”
她琢磨一番,道:“便叫……”又拢袖提笔纸上。滴栏凑过来:“烟烟,诶,姑娘,可有出处?”
“出处嘛……天匝密网擒来阁,千景万象一烟烟。”她笑道:“你觉得如何?”
“这定是姑娘自己编的!”一声笑语从门外传来。
寒纾放下笔,惊喜道:“南栗?”
南栗低身行礼,道:“姑娘久不回来,我得来给您报报账呀。”
她拉南栗坐下,道:“对决场的生意一直是你在打理,我极少过问,便是账目上有什么,也是去问画萦,怎么倒找到我这里来了。”
南栗比寒纾大一百来岁,看着她长大,待她如同亲人一般,嘱咐道:“姑娘也该收收心了,如今回来了,便事事要学一学看一看的好,这儿可不比灵泉域,宅邸里的人都揣着两副面孔,不可掉以轻心。”
她点头,轻拍拍南栗的手,道:“你放心,这些我儿时就领教过了,自会小心。诶,你不知道,我在云熙一个月,旁的没有,倒是交到一位至交好友,从他那里我获益良多……”见南栗笑着看着自己,顿住问道:“你笑什么?”
“姑娘变了。”
她一愣,有些紧张:“南栗,你觉得,我变了,好吗?”
南栗微微一笑,“哪有好不好的,变总会有这么变的缘由。姑娘只要问心无愧,过得痛快,变了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