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解了樊贵人的围。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殿外的太监高喊。
太后娘娘凤冠朝服,一颦一笑皆是倾城绝色,风韵十足又端庄威严。皇上与皇后皆是一身明黄,分立太后娘娘左右。众人聚于殿前,行大拜礼。上首落座后,众人纷纷落座。
太后娘娘向皇上微微颔首,皇上会意,吩咐魏公公开宴。
“开宴——”魏公公高声唱到。
于是,歌舞升平,群臣在殿外献礼,用宗亲在殿内祝寿,觥筹交错,熙攘热闹。
“我去方便一下。”我轻声对身旁的纯嫔说。见她点点头,我向红羽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去。
从侧门出了殿,红羽道:“娘娘,咱们这样不好吧……”
“不过是远处瞧瞧,”我不以为意,“我有分寸的。”
我拉着红羽从偏僻的小路绕道走向外殿。
“娘娘,奴婢瞧见了!”红羽附在我耳边小声道。
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那苍发儒雅,正谈笑风生的不是父亲又是谁?
我的眼睛里渐渐起了水汽。
几月不见,父亲清瘦了呀。他不能饮酒,一喝多了就浑身通红得像酱肘子,怎么还一杯杯得下肚?母亲见他烂醉呕吐又要生气心疼了……
“娘娘,该回去了。”红羽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父亲,自语道:“再看一眼,一眼,再看一眼我便回去……”
“父亲……”
我不能哭。苏荑姝,你不能哭,你不可以哭啊!
可眼泪它,它不听话。
“小姐,走了!”最后,红羽硬拉走了泣不成声的我。
苏家的女儿,不能辱了自家的门楣!
我拭去面上的泪,抬头望天,天蓝如玉,闲云舒卷。
“红羽,我们回去了。”我低眉,又是温善明理的苏贵人。
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有看到我,尽管如此,我已是心满意足。
宫宴依常,无人注意到离席又归的我。于是胡乱喝了些酒,来掩盖微微发红的眼皮。
“哀家乏了,你们闹吧。”太后娘娘又饮了一杯,慈祥笑言。
“母后快去休息。”皇上起身送太后,众人跟着起身。
“苏贵人,”太后娘娘忽然道,“你上次给哀家读书读得甚好,跟来给哀家读一卷佛经吧。”
“是。”我离席,走至大殿前行礼。
在种种视线的聚焦下,我扶着太后离了席。身后的舞乐声渐小,我回眸,撞见皇上询问的目光,回之以浅笑。
一路随凤辇,太后娘娘不曾说话,我只好跟在凤辇一侧。
凤辇却未停在慈宁宫,而是御湖前。
“你来。”太后娘娘摒去左右,拉着我在湖边闲步。
冬日严寒,御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这里是哀家第一次见先帝的地方。”她望着盖着厚冰的湖面,轻轻地笑了。
“那时哀家入宫没多久,也同你这般大,还没侍寝过,”她回眸望了一眼,“那时候哀家住在储秀宫,离这近,总来这玩。是个艳阳天,哀家脱了鞋袜踩水玩,他就悄悄出现在哀家身后……”太后柔柔地笑着,笑着笑着就有了泪。
“老啦……眼窝子浅……”她玉葱般地手指拂去眼底的泪,轻笑道。
我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只是低眉听着她说昔日往事,陪她踏着御湖边的枯草。
“兰华自哀家第一次见她,便是温婉可人,落落大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原是个诗书才女,如今性子冷了些,过于淡漠了,但也不能怪她。她和晟尘太苦了,苦到两人都不愿再面对了。
“斐音是哀家自小看大的孩子,生得好皮囊,又是家里最小的,自幼娇纵,爱使小性子,但心地善良,天真烂漫。她进宫这些年,虽说有时颇爱争强好胜了些,到底是收敛守规矩的。
“舒妃原也是个爱闹的性子,是个锦心绣口的妙人儿,最爱拉着兰华胡闹的,入宫之后话就少了,总不爱出门。
“申嫔自入东宫就中规中矩,是老实淳厚的孩子。
“杨贵人是先帝赏给晟尘的,原是御前粗使的宫女,身份低些,便眼界小些,但是没有坏心眼。
“这女人啊,一旦入宫,便要在这困一辈子了。人在一个地方困得久了,心性总是要变的。
“本心是最要紧的东西,你要守好它。”她望向我,拍了拍我的手。
“晟尘如今二十有七,这是哀家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一个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他是有眼光的。
“只是,天家,最致命的便是这真心。
“天子不可有软肋,而后妃,荣宠便意味着要面对泼天的算计。便是以先帝对哀家的维护,先皇后都寻得出缝隙,狠狠地给哀家一刀。
“你可愿为他,去躲那明刀,防那暗箭么?
“且他若负你,不过是失了一个宠妃,后宫佳丽三千,转眼也就忘了,而你,这一生便只有冰冷的宫墙作伴了。
“你可愿意信他吗?
“你躲了他多日,可躲得过自己的心?”太后娘娘柔声细语,却又如凛风寒凉。
我可愿信他?我的心,又是如何想的?
许久,我伏地而拜,“回太后娘娘,臣妾不知,望娘娘恕罪。”
“不知?”她微微挑了挑眉。
我跪地道:“臣妾不知自己的心,也……不知皇上的心。臣妾不如娘娘慧眼如炬,臣妾所见的,是皇上对皇后娘娘的一往情深。皇上的温柔……臣妾不知那该不该是自己的。皇上所见的,是乖巧懂事、温善明理的苏贵人,却……不是真的臣妾。臣妾明白身为宫嫔当以皇上为天,可臣妾不过二八的年纪,心智幼嫩,恐配不上帝王垂怜……”
这一番言语,多有不敬之词。可我,不愿再装下去了。今日,便当我醉了吧。
许久,太后柔声道:“起来吧,孩子。”
“你可曾期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问。
未及我回答,她又道:“哀家期许过。所以,入宫时哀家哭了一日。他爱我,却也不能夜夜陪我入睡,也不能不忌惮我付家的权势。先帝把一世的温柔都给了哀家,却还是三年一选秀,还是算计削弱付家。可最后,哀家爱惨了先帝,也就不计较那些。”
“你若心存疑虑,就把心藏好,莫让它受了伤,”太后娘娘拂去我宫装上的草叶,“但哀家担保,你必定不是谁的替身,哀家的儿子也必定不是瞎子。”
“谢太后娘娘。”我郑重地大拜道。
“回去吧。”她扶我起身,轻声道。
日影西斜,阳光洒在她身上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