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凯林，”亲王低沉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愠怒，“这是你和王储说话该用的语气吗？”
“亲王陛下，”这次凯林倒是没有弄错他该用的称呼，“可能您觉得我说话的语气带火药味，不过您也要明白——”
“王储殿下现在是王储，并且马上就要成为国王了。”凯林的眼神不带丝毫惧色，“他不是需要被庇护在妈妈羽翼下的小雏鸟了，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去了解和判断。”
“当然，贵族领主们肯定更希望他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不过您的立场应该与他们不同吧，亲王陛下？”
安德鲁亲王眉头紧缩，他瞪着凯林，正想说什么时，坐在一边的莱昂却用手势制止了他。
“这是理所当然的，凯林。”莱昂微笑着看向凯林，目光中流露欣赏的神色，“正如你所说，雇主需要对手下有基本的信任，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椅上跳下来，走到凯林面前，“如果我刚才的疑问冒犯了你，那我在此对你致以诚挚的歉意。不过我的本意并不是怀疑你，只是出于好奇罢了，希望你别介意。”
凯林却皱眉看着莱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伊思南部什么地方俗语吗？”
正准备伸出手以示友好的莱昂动作一下僵住了。
女王曾经的亲信，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特别啊。
“咳，这倒不是什么俗语，”想到凯林是个吟游诗人，他的足迹很可能踏遍过整个伊思王国；在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面前最好还是别信口胡诌，万一被拆穿可就尴尬了，“只是我刚刚听到你说的话时想到的一句……总结语。”
“……哦……”凯林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否接受了这样的解释，“我很高兴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如果您在以后的工作中能一直保持现在的冷静，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会更加顺利。”
“然后……”凯林的眼神转向了安德鲁亲王，“我想我需要提醒您一点，亲王陛下，以及未来的摄政王。”
“我是受雇于露易丝女王陛下的，所以我只效忠于她。女王故去之后，不出意外以后我还会效忠于未来的国王，”对待安德鲁亲王，凯林的语气显然更不友好一些，“但不是整个王室，更不会是摄政王。”
……他的意思就是说他只效忠于君主，其他人都别对他指手画脚。莱昂心想道。
而且他两次提到了“摄政王”，显然是想强调他并不从属于我父亲。
“希望你在行动上也能如你所说的一样忠诚，”亲王也同样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凯林，“我不会干涉你的工作，但请你对王室成员保持基本尊重。”
“那是自然。”凯林撇了撇嘴，“那么，王储殿下，请问您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莱昂苦笑着看向凯林，“抱歉在这个时间点打扰你休息，请回吧。”
“没什么，职务所在而已，”凯林耸耸肩，“那么，下一个是法芙娜？我顺便帮您把她叫来？”
……他怎么知道我打算见法芙娜？
“神秘学家，几乎是每一任君主都会感兴趣的对象。”凯林甚至都没看莱昂的表情，就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再加上您的侍从不小心说漏嘴了‘只有三位’。”
“你的确是个出色的间谍，”莱昂尽量打起精神微笑道，“那么，就麻烦你了。”
待凯林离开之后，莱昂才长出一口气。
他以前对女王也是这个态度吗？
还是因为我太没威信了？
……虽然怎么想都更像是前者。
“好吧，”莱昂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嘀咕道，“在法芙娜来之前，先把问题整理一下……”
“殿下，”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一直在这等着呢。”
卧槽？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莱昂顿时愣住了，凯林前脚刚走法芙娜后脚就来了？
那她根本不是凯林叫来的啊？
“咳咳，请进。”莱昂只能硬着头皮请她进来。
“打扰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宽檐尖角帽，穿着从脖子盖到脚的黑色长袍，还蒙着面纱的高挑女性走进门来。
……搞什么？就算是神秘学家也没必要穿得这么“神秘”吧？
“法芙娜小姐……”莱昂打量着她，“恕我冒昧，我实在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呢？”
“个人喜好而已，请别在意。”法芙娜的语气倒是很温和，“另外，您称呼我为‘小姐’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我比你的母亲更年长，并且已婚。”
“咳，实在抱歉，”莱昂心想，你穿成这样谁看得出你多大年纪啊，“所以我应该称呼你为……法芙娜夫人？”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法芙娜的姓氏，然后突然意识到那张名单里法芙娜好像根本没有姓氏……而“女士”这个称呼并不适用于这个世界的伊思王国。
“您可以这么称呼我，”法芙娜眯起眼睛，“不过您也可以和您的母亲一样直接叫我法芙娜。”
……从称呼上来看，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很亲密。
“好的，法芙娜。”莱昂翻开了笔记本，虽然他根本没来得及预先准备好问题，“因为我对神秘学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能请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当然。”法芙娜轻轻点头，“我是伊思王国的神秘学顾问法芙娜，25年前受到克雷特二世的邀请来到王宫。”
“25年前？”莱昂顿时懵了，他赶紧翻开那张名单看了看……额，这上面只有法芙娜从女王继位后开始的履历。
“是的。”法芙娜笑了笑。
我的天呐，她今年到底多大？
“我的职务是解析王国的命运与未来，并及时对君主作出提醒与劝诫，纠正他们的错误。”法芙娜的语气依旧很温和，“当然，我能做到的事不止如此……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也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不过这得是在您有合理正当理由的前提下。”
……简单来说，她是效忠于王国而非某个君主，与凯林正好相反。
“这样啊。”莱昂点了点头，“嗯，我能问问，你所说的‘能为君主提供的帮助'具体是指什么吗？”
“占卜、灵媒、炼金术，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技巧，”法芙娜眨了眨眼，“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有时间我可以教您一些有关神秘学的知识。”
“我很感兴趣。”莱昂笑了笑，“能跟我讲讲神秘学的具体应用范围和应用案例吗？”
“神秘学的应用范围很广，从身边的小事到国家的命运，其中都可以运用到神秘学知识。神秘学是一门糅杂了很多其他专业知识的学问，不能单纯依赖占卜结果来解读命运，必须将其与实际情况结合起来分析。”
突然，会客室的窗户被风吹开，房间里的蜡烛瞬间都被吹熄。
“怎么了？！”
莱昂紧张的环顾四周。
“至于实际应用案例……”法芙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一束火光就照亮了她的四周，“就拿刚才的风举例吧，房间里的烛火被无名之风吹灭是凶兆的一种，而其预示的含义是……战争或者危险。”
法芙娜慢慢走到烛台前，点燃了蜡烛，莱昂才发现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打火匣。
“神秘学中的占卜术通常分为两种流派，”法芙娜望向摇曳的烛火，“一种是‘对自然现象的解读’，我们通常称其为白昼派；另一种是‘对命运方向的探知’，我们通常称其为黑夜派。”
“通常状况下，神秘学者认为白昼派只是占卜术中的皮毛，它们经常会以传统习俗的方式保留在民间传说中。”
法芙娜收起打火匣，缓缓走到窗前关上窗户，“白昼派的显著特征在于‘短期预示’和‘模糊预示’。它只能暗示短时间内可能发生的某类情况，但其发生的形式可能和人们的预想完全不同。”
“那么它的准确度如何呢？”莱昂皱了皱眉，这种“占卜”听起来和解梦之类的情况相似啊……虽然这个世界是不是唯物主义的世界都不好说。
“神秘学界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法芙娜并没有转过身，而是凝视着窗外，“凡是神主动预示的命运都是可以改变的，凡是人主动寻找的命运都是既定的。”
“……也就是说，白昼派占卜的结果是可以改变的，而黑夜派占卜的结果是既定的？”莱昂眨了眨眼，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了《冰与火之歌》中瑟曦·兰尼斯特的四个预言。
“您可以这么理解。”法芙娜轻声说，“这也是黑夜派占卜术不受欢迎的原因，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接受一个自己无法改变，又不顺遂心意的命运吧。”
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莱昂叹了口气。
说起来，“命运”这种东西是否真实存在，就算是在他曾经所处的世界里也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话题。
即便是在21世纪的地球，科学发展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唯物主义的价值观已经能被大众所接受，但人们对“命运”却还是有很大的争议。
因为人对未知而无法掌控的事物有着天然的恐惧和好奇，所以人们往往害怕知道命运，不愿承认命运，但又好奇自己的命运。
但“命运”是真实存在的吗？它真的无法预知、无法改变吗？
至少在莱昂的记忆中，人们还是没有解决这个充满争议的话题。
因为不论是科学、神学、巫术、占卜……谁都没法给“命运”下一个确切的、令大多数人满意的定论，谁都没法解决人们对未知命运的好奇与恐惧。
这个世界的“命运”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这么说来，法芙娜，”莱昂凝视着笔记本上空白的一页，望着笔尖上已经干涸的墨水有些出神，“你有用黑夜派的占卜方法预知过自己的命运吗？”
希望她不要说出“占卜师给自己做占卜就不准了”这类令人失望的回答……
“是的，殿下，我占卜过自己的命运。”法芙娜轻声笑笑，“因为我并不害怕接受无法改变的命运，我把命运当做一种神的馈赠，就如同我的生命一样。”
“……我的母亲是否也问过你类似的问题？”莱昂思考了一会，将蘸水笔放下，合上笔记本。
“是的，”法芙娜似乎早已预见到他的疑问，“我所辅佐过的所有君主都曾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么……我能知道那个预言的内容吗？”莱昂抿了抿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也许他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让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我可以告诉您一部分，殿下，”法芙娜笑了笑，“而且是可能和您相关的一段。”
“和我相关？”莱昂有些意外的看向法芙娜。
“可能和您相关。”法芙娜笑着摇了摇头，“预言说，我会辅佐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那位君主有过人的智略和远见，尽管一开始统治国家时会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那位君主最终会成长为能够以‘大帝’的名号记入史册的明君，其统治的时期会成为整个国家历史中最繁荣兴盛的时代。”
法芙娜说完这段话，会客室里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王储、亲王和神秘学家似乎都有各自的想法，可谁也没将这些想法说出口。
“法芙娜，”过了好一阵，莱昂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你似乎有意省略了这份预言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呀。”
“不知您所指的是哪部分？”法芙娜眯起眼睛，她的语气依旧温和。
“这段预言……听起来好像和你没有什么很直接的关系呀。”
莱昂看向法芙娜，这次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既然那位君主能在有关你的预言里占有如此重的份量，至少也该说明这位君主所取得的成就应该和你有重大联系吧？”
“是你辅佐了这位君主取得这些成就吗？还是说这位君主所获得的成就和神秘学有重大关联？为什么要将这个部分一笔带过呢？”
面对莱昂的追问，法芙娜却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殿下，我说过了，这只是预言的一部分。”
无懈可击的回答。
莱昂叹了口气。
只要她不想说，谁都不可能让她说出真正的、完整的预言。
而且，我也并没有非得知道完整预言的必要——尤其是在还要惹她不高兴的前提下。
“……抱歉，是我太好奇了。”莱昂笑了笑，“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想问的都已经问过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法芙娜点了点头，礼貌的微笑了一下，“那么我回去休息了，也祝愿您能度过一个平静安稳的夜晚，王储殿下。”
“还有……最近，请您小心那个预言。”
在离开会客室之前，法芙娜回过头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开门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