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芸的家距离夏城大约有七十公里左右。
每次回家,她都要到位于夏城市中心的彩虹路长途汽车站,搭乘直达她们那个镇上的长途汽车。
坐上这班长途汽车,大约两个小时后,就能到镇上了。
而镇上距离唐晓芸的家,如果是走路的话,大约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以前,她都是走着回去的,后来在镇上有了拉客的摩托车。
如果她拿的东西有点多有点重的情况下,她就会花几块钱坐摩托车回家。
这个叫平安桥的小镇与夏城下辖的最北边的一个郊区新阳区交界。
而平安桥镇是本县安阳县的南大门,也是安阳县里距离省城夏城最近的一个乡镇。
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这个小镇这些年变得越来越热闹了,街上的店铺越开越多了,这一切基本上都要归功于一条新修建起来的刚好从这里路过的国道。
靠近国道的是一条近年新建起来的新街道,而原来的那条在唐晓芸儿时的记忆中也很繁华的老街已经弃之不用了。
因为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老街就无可避免地变得萧条了,最后完全没有人气了,也就荒废了。
唐晓芸下车后,就径直往家走,她不敢到处乱看,怕看到村里的熟人。
她很怕麻烦很不想跟人打招呼,怕他们会跟她问东问西的,既耽误她的时间,又会让她觉得难堪。
他们肯定会问到她的工作怎么样?还会问她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
天知道她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她一边有些恼怒地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
在离家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老远就听到了妈妈的吼叫声,接着又听到了爸爸也不甘示弱的大声责骂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她的爸爸妈妈又在吵架了。
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有多了不得的事情,因为她早就已经对他们的吵架习以为常了。
从小到大,她已经摸透了他们的习性,见惯了他们的争吵,她就是在他们此起彼伏的争吵声和爸爸摔盆子摔碗以及妈妈呼天抢地的哭泣声中长大的。
天天一小吵,隔天一大吵,是他们的頻率,雷打不动,几十年来如一日,从来不曾间断过。
小的时候,她很害怕他们吵架,害怕他们吵着吵着就离婚了,那该怎么办?
像书上写的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而自己到底是跟妈妈好呢?还是跟爸爸好呢?
这个难题曾经困扰了她很久很久,最后也找不到最好的答案。
后来,她渐渐地长大了,也不再害怕他们吵架了,更不害怕他们离婚了。
反到是非常希望他们离婚,非常希望他们能分开,起码他们分开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整天在她耳边吵闹了,她只希望她的耳根子能稍微清静一点,至少能安安静静地看一下书。
说来也奇怪,她的爸爸妈妈虽然吵了一辈子的架,却从来没有说过“离婚”这两个字,他们谁都没有提出过这种能够彻底解决他们吵架问题的方式。
只有一次,妈妈哭天抹泪地拉着姐姐和她以及弟弟的手说:“要不是有你们几个,我早就走了啊……”
那一次是她记得最深刻的一次,爸爸摔坏了桌子上所有能摔坏的东西,最后气哼哼地冲出了家门。
从那以后,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充满了负罪感和内疚感。
她就一直想他们几个小孩要是不出生在这个家庭,那该多好。
那样,她的妈妈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再也不用整天受爸爸的气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几个孩子都长大了,爸爸妈妈也变老了,他们两个人在孩子们的面前不再敢像从前年轻的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争吵了。
因为孩子们现在都可以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凶他们几句了,所以他们吵架的热情和气势再也不如从前那样旺盛了。
有时候,爸爸刚起个头,就会被弟弟凶狠的目光制止,他们的争斗大戏还没有来得及开场就鸣金收兵了。
这天,唐晓芸回到家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在镇上念中学的弟弟还没有放学回家,他们难得的有机会放开了嗓门大吵一架。
不料,就在他们吵得正欢的时候,女儿却回来了。
妈妈一看见女儿,立刻就闭嘴不吵了。
这时,雪蒂——他们家那只除了四只爪子和脖子是雪白的以外其它地方都是黑色的老猫,一边“喵喵”地带着撒娇的音调叫着,一边迈着缓缓的猫步,向唐晓芸走过来。雪蒂——这是她给它取的名字,因为它有四只雪白可爱的小爪子。
雪蒂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它是唐晓芸八岁的那一年,被姑妈从夏城抱回来的,那时它才刚刚满月。
它原来是一只出生在城市里的猫,后来才被姑妈下放到了农村。
也许正是因为它的身份比村子里其它人家的那些土生土长的猫要特殊一些的缘故吧,雪蒂长大以后,显得比它们都要聪明得多,而且也活泼可爱得多。
唐晓芸的家里也同时养过一只狗,但是那只狗实在是让他们感到太失望了,不但打架打不过雪蒂,连聪明劲也比不过它。
别人家的狗都能够看家护院,对主人迎来送往,而唐晓芸家的狗却只会吃喝拉撒睡,结果看家护院和迎接护送小主人的重任就落到了这只黑猫警长雪蒂的身上了。
唐晓芸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从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她上中学,雪蒂每天都会准时等在家门口护送她上学。到了放学的时候,它又一定会准时守候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迎接她。
她上中学的时候,因为学校离家很近,所以就是走读。
她记得每次上完晚自习,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回家的时候,在路上总能听到“喵喵”的叫声,然后看到一团小黑影,在她的身边窜过来窜过去,弄得同学们都很羡慕地说“瞧,她家的猫好聪明呀!像狗一样,还知道接她呢,真好玩!”
每当这个时候,唐晓芸都觉得十分得意。
的确,她家的猫非常聪明,在他们偌大的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子里也是远近闻名的,就连镇上,也有很多人都有耳闻。
记得有一次,有一个从别的地方来的人给出了很高的价钱要买走雪蒂,但是他们一家人没有一个人同意卖的,倒是人人都同意卖了他们家的那条好吃懒做不中用的狗。真是猫怕出名猪怕壮。
雪蒂对他们来说就像家人一样,他们家从来都不拿绳子栓它。
那个时候的乡村,方圆百里,像他们家这样从来不用一根绳子将猫牢牢地栓在家里面的人家,除了他们家,再没有第二家。
因为猫是非常爱好自由的小东西,它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巡逻、找别的小伙伴玩,还顺便捕一下猎,到天亮了,它才会自己回来。
雪蒂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过得自由自在悠哉悠哉的。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它忽然不见了,两天两夜没有回来。
一家人都急疯了,那天夜里,一全家人出动都分头到村子里到处去寻找。
他们打手电筒的打手电筒,举蜡烛的举着蜡烛,后来还是唐晓芸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喵喵”叫,从一家人家里传来。
后来通过友好协商,那家人才打开了那间门窗紧闭的空屋子,将雪蒂放了出来。
雪蒂一出来就向她跑过来,像见到亲娘一样亲热地蹭着她的腿,既委屈又开心地“喵喵”叫了两声,然后一路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回家了。
自那以后,它再也没有不见过。
它就这样一直陪伴着唐晓芸,从儿童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
等到她长大了,它却变老了。现在,它的身材变得臃肿了,毛色也不如从前那样有光泽了;行动变得迟缓了,身手也不如从前那样敏捷了。
唐晓芸想起它以前那活泼可爱的样子,再看看它现在衰老笨拙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自责起来,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好好地陪陪它呢?说不定下次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它了呢?
想到这里,唐晓芸立刻蹲下身来,抱起她从前最亲密的伙伴,亲昵地挨近它,听着它喉咙中发出的一阵阵熟悉的呼噜呼噜的声音,轻轻地在它耳边说道:“雪蒂,雪蒂,你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