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弄云侍奉夏侯瑾萱梳洗完毕,见早膳迟迟不上,甩着脸进了小厨房,想要讨个说法,片刻后,却抹着泪,怒气冲冲回了沁心苑。不待夏侯瑾萱问怎么回事,自己已经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说了好一会儿,其实也就一件小事。
昨晚,赵成熠留宿明月轩,是故今早小厨房准备早膳时,先紧着明月轩,一时冷落了沁心苑。
这几个月以来,因为顾念夏侯瑾萱刚刚小产,府里一切事物无不先紧着沁心苑来,连带沁心苑的下人也趾高气扬起来,都觉得自己在夏侯瑾萱身边侍奉,仿若便高人一等,不将其余人放在眼里。其中,犹以贴身侍奉夏侯瑾萱的弄云气势最盛,仗着有夏侯瑾萱撑腰,背地里没少与明月轩的人为难。
如今,时移势易,沁心苑被明月轩下了一头,弄云心里本就不痛快,方才,她去小厨房要说法时,刚好桐欢也在那儿看顾沈清妩的坐胎药,两人平素积怨已久,当场争执了几句。厨娘们都偏帮桐欢,弄云没在气势上占到上风,自觉失了脸面,直哭着要夏侯瑾萱为自己做主。
听她说了半天,原来是这样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夏侯瑾萱只觉聒噪,安抚了几句,便打发弄云下去了。
夏侯瑾萱心中挂念的另有其事。
昨晚,太子少保袁仲道指使下属强占良田、放火杀人一事已经传遍京城,众人都在猜测,一个少保只是区区二品官阶,倘若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袁仲道是太子近臣,此事必然与东宫脱不了干系,至于太子在其中参与了多少,参与程度有多深,只要文景帝有心查下去,那么并非查不出来。
太子倒台,夏侯瑾萱自然喜闻乐见。只是眼下她并拿不准,太子在文景帝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倘若查明太子确实包庇袁仲道作恶,文景帝是会大义灭亲,还是将事情压下去?
想了许久,并无头绪,心下越发忐忑,只能焦急地等待结果。
此事的最终结果并未令夏侯瑾萱失望。
朗世杰偕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人以王二御前告状为引,一路查究下去,不仅查明王二状告袁仲道的种种罪名属实,更牵连出东宫勾结朝臣,强抢民女、卖官鬻爵、侵吞赈灾粮款等一系列恶行。
文景帝端坐殿上,听朗世杰细数太子罪状,痛心不已。
“元平二十四年七月初九日,皇太子赵成钰及随从骑马当街伤人,冲撞商贩钱进宝地摊,强抢钱氏女供已玩乐,钱氏女不甘受辱,撞柱而亡……”
“元平二十五年三月十一日,皇太子赵成钰以参议军政大事为由,举荐阮冼为包衣护军参领,官系从三品;方唯安为太仆寺马厂驼厂总管,官系正四品;姚祉为委署鸟枪护军参领,官系从五品。经查实,此三人各奉东宫白银、黄金万两至千两不等,用予买官贿赂……”
“元平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淇滨、樾县、漯河沿岸大涝,户部抽调国库白银四十三万五千六十两,太子出面主持赈灾,与户部尚书孙炳宇私通,克扣赈灾粮款三十六万余两……”
一桩桩、一件件历数下去,无一不是死罪。
赵成钰辩无可辩,面色苍白,跪伏在殿下,汗如雨下,不住求饶,文景帝只是沉默不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高后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竟冲入殿中,涕泗横流,为赵成钰开脱。
文景帝大怒,拍案而起,斥道:“皇后,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你想反了不成?”
以往,后宫之事,但凡高后开口,文景帝必定言听计从,全按高后心意行事,可如今高后将手伸到朝堂之上,并且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是文景帝决计无法容忍的。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高后仗着自己与文景帝有多年夫妻情分,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触到文景帝的逆鳞,犹泣不成声,捏着帕子,抽噎着替赵成钰求情。
文景帝起身喝令:“来人!将皇后拖下去!”
侍卫立即上前,将高后拖出大殿,文景帝犹自怒不可遏。百官齐齐跪下,高呼:“陛下息怒!”
文景帝双目圆凸,指着殿下的赵成钰大声训斥。赵成钰不敢抬头,不住磕头,求文景帝息怒。待训斥完,文景帝仿佛全身脱力般,涨红着脸,久久不能平复。
殿下的赵成熠冷冷觑着这一切,向一旁的沈居正递去一个眼神,下一秒,沈居正膝行几步,以头抢地,声如洪钟:“陛下,太子恶行累累,罪犯滔天,此番若不严惩,我大楚天威何在?”
朗世杰附议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等奏请陛下,废黜太子,以正国体!”
百官又是齐齐高呼:“臣等奏请陛下,废黜太子,以正国体!”
文景帝眼眶含泪,无力地转过身去,倏尔颤抖着后退两步,仰面倒在龙椅之上。
殿上登时乱成一片,文武百官一拥而上,口中大叫:“陛下!”
赵成钰急忙起身,擦了眼泪,一把扑在文景帝身上,嘴里唤着:“父皇,儿臣知错!父皇,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连成片的哭天抢地声中,赵成熠清冽的声音响起:“太医何在?”
太医连滚带爬进殿诊脉,在满朝文武关切的目光注视下望闻问切一番,才擦着额头的细汗回禀,文景帝乃怒急攻心致气血逆行,身体一时经受不住而晕厥,煎一两副宁神定气之药服下,静养两日便无大碍。
赵成钰闻得此言,不顾百官阻拦,命人将文景帝移至飞霜殿,称要与高后躬身侍疾。
朗世杰出言阻拦,赵成钰大骂道:“父皇一日没下诏废了我这个太子,那我就还轮不到你这个狗奴才指指点点!”
百官无可奈何,宫中明文规定,飞霜殿乃帝王起居之所,无文景帝口谕,其余人等一概不得进入,包括赵成熠在内的众人,这会儿只得跪在殿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