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政府出来,我站在路边,一时感到有些心累。
以前我从来都是心底无事,随心随意。这二年市场变化太快,我有些力不从心,跟不上了。
我自个儿是没什么远大志向的,只有一件事还要完成,那之后还真没什么大愿望,大花费了。需要管的是身边我的家人。我的宝贝女儿到长大成人,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水儿的下半辈子,我知道她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不过既然有我宠着她,她就不用太辛苦,就算万一我……,我也要先安排好。男人嘛,妻女的衣食无忧总是要做到的。
所以公司不能散伙,不但不能散伙,而且还要有新拓展,不是挂在我身上的拓展,这样,就是我不在,生活也照样进行。
老茶树,我犹豫一下,能保就保吧。这棵茶树,叔爷爷说他小时候就是这模样了,估计树龄怎么也得上百了吧,说挪就挪,现在的人就是贪心,一点也不知道尊老。
我往女儿的幼儿园走去。
女儿高高兴兴的向我跑来,我一把抱起,笑着问:“什么事情让我们家囡囡这么高兴啊?”
女儿眨着大眼睛,急急的说:“今天老师教了我们二首歌,我都学会了”。
“哦,宝贝真厉害,唱给爸爸听好不好?”
女儿不干,“我要唱给妈妈听“。这个小白眼狼。
“那爸爸这个周末去京城看花就不带囡囡了哦”
“妈妈会带我去”。
“那个花园好大,累了,妈妈可抱不动你,你不要爸爸抱了?”
“里面有电瓶车的,妈妈都告诉我了”。
……,回到家,放下女儿,我进厨房准备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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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水儿去洗碗,我进了书房,打开笔记本,点开一个我专用的私人邮箱,长长的邮件清单,标题里相同的字眼是马纳斯鲁,其它的带有氧气瓶、帐篷、向导等字眼,前缀无非是转发,回复,最早的一封开始于三年前。
点开那一系列同标题邮件的最后一封邮件,时间是上周日,群发,标题为红色,表示重要。
那是最终集结号。
长长的邮件里还带着几个附件,有人员清单含联系方式,有图片是地图加手注标记,有物资清单标明数量,……
邮件里列出的注意事项不多,后面的注释说明却挺长,我又看一遍,腹内暗笑那个注释有点婆婆妈妈。
最后这封邮件是我群发的,是我发出的最终集结号。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水儿,我不知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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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前张路交代我的事情我一直记得,无论他在不在,参加不参加,我都会去做的。那是他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事,无论如何我会做到的。
那之后头一年,我没有意识,自是甭想;醒过来头一年恢复身体基本性能,也就比个弱鸡强点;之后,我要对水儿负责;之后,有了女儿,……
看上去离做张路想做的事越来越远,不过,我没忘,也在准备中,不仅仅是登马纳斯鲁峰的相关准备,这关乎生死,所以还有其它关于我的亲人们未来安排的相关准备,这是生命相托的相关准备,自然需要多费些时间和精力。
攀马纳斯鲁峰的难度比攀南迦帕尔巴特峰略低一点。对我而言,难度就没有可比性了,我只到过这种山峰的大本营。前些年攀马纳斯鲁峰登记记录的292人中有52人死亡,这些是专业登山手,所以,我这个炮灰级的,不做好挂掉的准备,那还真是无知。
到了阴间地府,我如何和爹娘说,我对妻儿叔爷爷叔奶奶不管不顾就跑了?就算没地狱天堂,到了马纳斯鲁山峰脚下,敢说我不想囡囡,不想水儿?
我没敢找张路以前攀峰的那帮老人,那很容易传到水儿的耳中。所以进展有些儿慢,不过总算,三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马纳斯鲁峰之行敲定,该订的装备,约请的向导,一项项落实到位,如今万事俱备,时间嘛,我定的,就在下周。
这个时间对登马纳斯鲁山而言,天气略暖了点,雪可能有点软,若再晚一个月更好,雪更硬些,结实。
我特意选下周只是因为,七月十五就在下周,这是张路的祭日;我生的日子。我对这个日子有心结。
就是这一天,张路问的我“下一个马纳斯鲁峰,我想走从阿克苏进发那条线,是不是该轮你先去找资讯了?”。
老茶树仙气怕要散了,那么,干脆就选这一天?就在这天,我站到马纳斯鲁峰上,回答张路吧:“这回我的课前功课做得还行吧”。一定还要补充一句:“这回我可没抄你作业噢”。
我闭闭眼,心头有些涩。
只是至今,我仍不知道该如何向水儿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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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囡囡睡着后,水儿继续看她的古装剧,屏幕上一群白衣飘飘的修行者们在空中晃来晃去,一言不合就打来打去。吃五谷杂粮的编剧,创造的仙神侠道,心性和凡人无异。与我小时候的那群伢子一会儿追这个一会儿打那个,无不相像,都属于需要把精力和情绪释放出身体的物种。
我走出房间。信步往茶园方向走去。
入夜未深,远远乡里房屋密集处灯光的印射,让没有路灯的道路依稀可见,还有零星夜归人,车辆的偶过。
我走到茶树垇那棵老茶树前,走到边上的大石跟前,坐了下来。
我设想过我能回来和我回不来的应对方案。
平安归来,自然生活照旧继续;不过公司大变革这周落停,大部分人转岗则无关我是归来还是不在,都在进行中,公司总经理,我的搭档,会按原设定进行;
倘若我像张路那样回不来,就放水儿带着女儿回京城去,毕竟那是她的家乡,囡囡在京城上学,师资还远比这儿强;水儿,……,我不愿再往下想。
我望望黑暗中轮廓模模糊糊,寂静无声茶园里那一垄垄的茶树,目光回到身边的老茶树上。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片茶园会被砍掉,连这棵老茶树都会被挪走,这是我原来计划之外的情况。
心中郁结非常,我对老茶树低低地说:“我要去攀马纳斯鲁峰了,把魂还你,是不是你就能修炼成精飞升而去了?”。
老茶树沉默不语,听不见叶子沙沙作响声,一人一树就这么在昏黑的夜色里对望。
鉴于我与这儿的渊源纠葛,我做得到无视这片场景的消亡就走掉吗?
虽然今天下午通过乡长,已经约到开发商明天中午见面,我这人微言轻,不相干的一介路人,又能做什么去改变他们的规划呢?
我默默坐着,不语不想,如老僧入定……
夜深人静,我起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