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狄国
“咚咚咚——”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门被低沉的敲了敲,发出空旷的回声,随后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口子,从外面钻进来一个身形小巧的女生,身着六狄国特有的红色女仆装饰,袖口收紧,干练十足。头上的发髻高高盘起,只留两条鬓发随着身形舞动。
那女子长得有些乖巧,钻进来后就一直猫着腰四处找着什么,“公主?”
房间里的所有窗户都拉上厚重的帘幕,整个十分阴暗,几乎只能看见物体轮廓,岚宣躺在床边,颓废至极的坐着,她似乎瘦了许多,原本穿上去意气风发的红衣现在松松垮垮拢在她身上,头发也披散着,一脸苍白的盯着地板,双眼是空洞的,没有什么聚焦。
“公主!”那侍女找到了岚宣,急忙弓着身跑过去,“公主!小珐总算是找着你了。”
岚宣慢慢的抬起眼来,瘦得脱相的脸上,空洞的目光一点点回神,看着她,“找我,干什么。”
“公主,找到了!驸马找到了。”那侍女看上去十分兴奋。
岚宣的神色如常的黯然,眼神依旧是涣散的,她张了张嘴,干涸的喉咙咽了咽口水,“还活着吗?”
“……”那侍女不说话,低下头去。
“……”岚宣抬起头来,充满血丝的眼球终于还是恢复了常人的神采,不知识悲还是怒的神采,声音低沉又冷漠,“死了……是死了对吧。”
那侍女抿唇不语,像是害怕自己哭出来一样。
“说话。”岚宣慢慢地直视着她,眼神是那侍女从未见过的。
“公子,公子确实是……”
“你……带我去看他。”岚宣一把撑住一边的床沿,刚刚站起又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侍女小珐慌忙去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公主,已经叫人保护起来了,他是已经出了六狄国的边境了,国王是没有权利来抢的,您别慌!”
“不,要快!”岚宣反手一把抓住侍女的手,紧紧扣着说,“找法师来,也许还能救活对不对?你去——你去找,我们再去看他。”
“……”小珐眼泪顿时滚了出来,“公主,没用的。不用去找法师了。”
“为什么?”岚宣腥红着眼一巴掌扇在侍女的脸上。
“你也觉得我活该是不是?连你也觉得这是活该,我罪有应得对不对!”岚宣瞪着眼睛望着她,明明该是一脸怒意,此刻小珐却看出一脸悲凉。
侍女吓得一张脸哭得花成一片,“不是啊,公主,是……是驸马,驸马已经都、都成骨头了,救不活了。公主,救不活了……”
……
救不活了
……
烂成骨头了。
岚宣迟钝地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只觉得一阵眩晕,踉跄一下。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侍女,目光是呆滞而绝望的。
“我不信,带我去看。”她瞬间的癫狂又冷静下来,恢复那种阴郁的目光。
“带我去。”
“公主,你……你要先吃点东西吗?你已经好久没吃了,小珐怕您撑不住……”
“吃饭?”岚宣回头看着她,“你觉得我还吃得下饭?”
侍女又慌忙摇摇头。
……
到了六狄国的边界,那里围着一大堆的士兵,人群的中间是一张担架,上面用旧衣服和旧布盖着。
士兵纪律都很好,一脸木色,沉默不语,见岚宣来了,也只是行了一礼,便缓缓退到边上。
岚宣抬着头站在原地,似乎不敢走过去,过了许久才赤着脚慢慢踌躇着过去,又猛地一把掀开那些破衣服,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整张脸是煞白的,比他散乱的银发还要白,左眼一条长长的伤疤,看得出来是箭伤。伤疤周围是腐烂的红的、白的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吭食过。他的眉依旧经轻轻皱着,不曾改变。
往下看去,他的脖子上还套着一个褐色的项圈,也是跟着腐烂了。
岚宣浑身都僵硬起来,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脑子像是死机一样。
就这样死了?
真的就这样死了?
死得这样轻松?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我们还有那么多误会。
我们还有那么多事可以做的没有做。
我……到底都干了什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残酷,还是……他明明刚刚还在给我写诗,还在我旁边,怎么就这样死了?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其实心里没有感到什么痛苦,只是身体本能的对这个事实产生了悲伤,似乎她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
很久很久,她才开始感到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是一朵乌云压抑着,越来越黑。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他冰凉的脸,笑道,“跟我回去吧。我们说好了,死也要跟我在一起。”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淡定从容的在父王的眼皮底下将涂山俊偷运进皇陵,又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将他埋起来的,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在运车的后面,捡起一根根因为运夫跑得太快而抖落的骨头,他的遗骨。
然后就这样呆呆坐着,看着他躺在棺材里面,厚厚的土埋了一层又一层,她就这样不眠不休的看了三天,直到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包,像旁边的其他普普通通的土包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侍女不断地送饭来,她没有动过。
“公主,你准备一直一直这样吗?这样您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国王怎么办。”
“怎么?我死了,那老东西更高兴,我今日之事,全拜他所赐。”
那侍女转转眼珠继续说,
“公主,我今日收拾屋子,在公子的枕头下,找到了一张纸这应该是公主很重要的东西吧。”
岚宣抬起眼来,看着她。
小珐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酥油纸,递给她。
岚宣接过,上面是一首笔迹已经陈旧的诗。
“结尽同心缔尽缘,
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阿俊。”
……
……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岚宣心里碎掉,只听见一声轻轻的清响,一切都已在沉默之中尽数崩塌。
“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岚宣凉着声音问。
“驸马说,约您来世。”
岚宣一下子愣住了,她现在一直觉得似乎人生没什么意思,好像一切都无法打破她的心里屏障,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波动,没有什么能使她悲伤。
可是她错了。
她愣住,豆大的眼泪从她本就已经干涸的眼眶里滚出来,沉重地坠到地上。
原来能拨动她心弦的还有他,即使他已经不再了。
可是还有那个名字,她一听就犹如万年不变的细雨骤停,阴郁之间,再有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淋得畅快淋漓。
撕心裂肺的痛才慢慢的,迟到的赶来。
原来那个人也会痛,原来那个人也会消失,原来那个人也会彻彻底底的离开。
原来那个人一走,就真的这辈子也无期再遇,原来那个人所说的`相逢日`,竟是来世。
他死得很突然,像是突然吹来的狂风,一瞬间便把万物卷至荒芜。她想着,甚至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
痛终于突破心里的屏障,心里一直强压着的崩溃的情绪犹如山洪决堤,冲垮整个躯体。
好像悲伤得快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