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王毅在家里蒙头大睡，于群急匆匆出门上班。
今天出门有点迟，于群的脚步迈得很快。
于群正埋头赶路，突然听到身旁有脚步跟了上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了：“于群，原来真的是你啊！”
于群很诧异。是何立伟。他的单位在西边的新桥北端，不在这一路啊。而且他平常不是开车上班的吗？
原来凤城市正在申报全国文明城市，下个月就要迎接创文验收了。为了确保验收顺利过关，最近各级机关都抽调工作人员上街巡逻，分片包干，严抓不文明现象。何立伟被派到了于群单位后面的滨江路执勤，为期一周，今天是第一天。
就说吗，怪不得最近街上这么干净！
于群单位后面的新民巷里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饮食摊位，从早到晚为附近几个商场的导购员提供服务，也吸引了来此购物小憩的顾客们，逐渐形成了远近闻名的美食一条街。
密集的客流带来了滚滚的利润，也带来了日益恶化的交通秩序和卫生环境。
于群每天上下班都要从新民巷穿行，早上人流少时还好一点，中午和晚上，这里的摊位都支到了人行道上，各家的遮阳伞交错重叠、连绵不绝，伞角几乎翘到了马路中央。
到了晚高峰时段，熙熙攘攘的人流遇上了艰难爬行的汽车和摩托车，小巷里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叫卖声、喧闹声相互交织着，再陪衬上汽车和摩托车的长鸣声、发生碰撞以后的激烈争执声，简直把人都能吵死。
与噪声污染相比，于群更讨厌的是这里的地面卫生。
因为人员流动频繁，保洁力量有限，小巷的路面上经常遍布着各色垃圾。于群每天走在小巷里，都像在进行一场障碍赛一般，必须眼观六路、身手敏捷地在各种垃圾之间左右闪躲、腾挪前行。如果再经过各大节假日庞大客流的洗礼，这里堆聚成山的垃圾就更加蔚为壮观了。
小巷的地面也很独特。
初次走入小巷的人，都对这里黏糊糊、黑乎乎的地面印象很深刻。那是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勤经营的摊主们留下的杰作。历经饮食垃圾的多年洗礼，小巷路面上的水泥本色早就遗失殆尽了，只剩下灰黑发亮的油腻和污渍。遇上雨雪天气，油泥就被稀释成了一滩滩黑水，随着鞋底的运动被甩上裤腿、裙角，留下肮脏难看的黑印。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创文”突击整顿，新民巷的大小占道摊位都消失不见了，路面上不但垃圾难见踪影，连人行道都被各级公职人员们一寸寸细心洗过，每一片地砖都显露出了隐藏多年的底纹和鲜艳的颜色。
听完于群的话，何立伟苦笑着说：“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们谁知道我们有多劳累吗？为了创文，我们只留下少量人员在单位留守，别的人取消休假，全部上街，创文不结束，谁都不准回单位上班。”
“我看见街道办的工作人员都拿着夹子在拾烟头，还有人在铲小广告，那你们每天在街上都干什么啊？”于群好奇地问。
“各单位检查内容都不一样。公交公司负责维持市民乘车秩序，交警队负责监督市民文明过马路，商务局负责落实优质服务内容，我们食药局负责检查食品经营卫生状况。反正所有职能部门都各负其责，划区包干，创文验收时谁出事就追究谁的责任。我们每天从早上8点半就上岗，一家家细细筛查，不敢遗漏。我们领导说了，创文是当前凤城市的头等大事，所有工作都必须给创文让行，马虎不得啊！”
“那你们真是辛苦啊！坚持一下，等验收组走了就好了。创文本来是件好事，怎么现在给糟蹋成这样了？为了营造虚假的社会文明，调动这么多人力物力来苦心遮盖、********，也太形式主义了。我们还都说呢，要是平时卫生和社会秩序都这么有序就好了！怎么可能吗？等着看吧，等创文结束，一切还不是恢复原样！”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咋办？其实创文验收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啥都清楚。全国各地都一样，有的城市为了创文比咱们还过分呢。你知道咱们邻省的广平市吧？去年为了创文，广平市民政局连夜突击，把市区所有乞讨拾荒人员都拉到了内蒙古大草原，绝吧？”
说笑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桥北十字路口。
临分手前，何立伟问于群：“你家王毅昨晚回家没事吧？我看他挺受打击的。”
“他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马建军再打电话找王毅怎么办？直接拒绝恐怕不合适吧？”
“他肯定会找王毅的。对了，我昨晚回家以后，还接了马建军的一个电话，他媳妇病情恶化了，必须换肾。可是第一没有**，第二手术费用缺口太大，他心焦得没办法，开口向我借钱。可怜啊！”
于群停下脚看着何立伟：“真的？那你咋说的？”
“毕竟是从小玩大的哥们，我不能不帮啊!我答应借给他5万。积德行善嘛！”
何立伟说完，又犹豫了一下，说：“可怜归可怜，你和王毅可要商量好，王毅最清楚当前的反腐形势，现在身上没摊事的人都紧张得跟惊弓之鸟似的，生怕被别人牵连拖累了；马建军是社会人员，无牵无挂，咱们机关里的人还是小心为妙，本来没啥事，可不要拿纸钱烧着玩，万一招来鬼怪可就得不偿失了。”
看于群点头，何立伟又说：“你和王毅说的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我看他对我还是有一些误解，还是少给你惹麻烦吧！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和何立伟分了手，于群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一不留神，在街道拐角踩到了一个人的脚后跟。
于群连连道着歉，对方却一声没吭地继续往前走。
于群小心地看了一眼，忍不住叫起来：“霍小青！怎么是你！”
霍小青是于群7年前在服装商场当经理助理时的导购员。于群管理过的导购员很多，多年的友好相处，大多数人都和于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当与她们在商场相遇，听到她们亲热的招呼声，于群心里都美滋滋的。
可是今天霍小青是怎么了？她的眉毛紧皱着，秀丽俊俏的脸上愁云密布，脖子上隐约有几道抓痕。难道她一大清早就和丈夫打架了吗？
于群刚问了一句，霍小青的眼泪就流了一脸。她接过于群递过的纸巾，擦着眼泪讲述起昨天发生在她身上的离奇故事。
昨天早上，霍小青正在厅里熨烫衣服，突然进来了一位女顾客。来人有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穿着讲究，一看就有相当的消费能力。
霍小青赶忙放下熨斗迎上去：“您好，欢迎光临鹰航商业******百货店。”
顾客不耐烦地对她摆摆手，表示自己要随意看看，让她别管。
霍小青就退了回去，一边熨着衣服，一边留心观察着顾客的动向，随时准备上前服务。
顾客漫不经心地拨拉着衣架，不时扯出一件衣服看看，又随手塞回去，继续往前走。
突然，顾客身后的一件低胸毛衣从衣架上滑下来，掉到了地板上。
霍小青正打算上前，收银台背后的老板已经走上前去，拾起了衣服，随手抖了两下，挂在了衣架上。
正在翻看货品的顾客猛地转过了身子：“你抖啥呢抖？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吗？要是不想让人看你的衣服，你把衣服挂家里不就行啦！啥怂毛病！”
看着顾客声色俱厉、咄咄逼人的泼辣模样，老板连忙陪着笑脸，鞠着躬一叠声道歉，请顾客息怒。
霍小青也走上前去，帮着老板向顾客赔礼道歉。
没想到，她刚一开口，顾客就指着她的鼻子发起火来：“我和你老板说话，你来搭什么腔！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事！滚一边去！”
霍小青被顾客劈头盖脸一顿骂，当时就愣住了。
顾客的手紧接着就伸过来了，在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之后，又在她脖子上狠狠抓了一把。
霍小青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剧痛，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顾客继续往过来猛伸的手，然后往后猛推了一下。
霍小青还没顾上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势，就听到顾客尖着嗓子哭叫起来：“救命啊！******的导购员打人啦！快来人啊！”
顾客哪里受伤了？霍小青正在纳闷，商场经理就赶到了现场。
经过经理初步检查，顾客脸上被霍小青的指甲划伤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顾客哭着骂着，对谁都不理不睬。
几分钟后，顾客家属来了。霍小青听到经理在和老板小声嘀咕，说他是滨江区税务局的局长，曾经来商场检查过工作。看来麻烦大了。
******商场的店长也赶到了现场，再三邀请顾客夫妻去她办公室休息，由她负责监督老板全额赔偿他们的医疗费用。
霍小青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也就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可是昨天下午老板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对方已经向辖区派出所报警了，通知她去派出所录笔供。
于群听得心都揪起来了：“然后呢？派出所怎么处理的？”
“派出所要求双方先各自进行治疗，等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双方自己协商好处理结果，最后再去派出所结案。”
于群松了一口气：“那你还愁个啥？你不是也受伤了吗？也让她给你看伤啊！”
“你不知道，昨天他们在派出所就说了，这次不让我们赔个两三万没个完。说她的伤口愈合了还要做整容，两三万都不一定够。还说今天开始就叫人天天来厅里闹事，直到我们答应赔钱为止。今天我去看看情况，不行就请假算了，先躲躲再说。现在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不得不防啊。”
于群听完，一时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她想起鹰航商业服务标准里的一句话：“顾客永远是对的。”就像霍小青的事情，她只是在顾客对她人身攻击的时候进行了正当防卫，就要承担顾客所有的赔偿要求吗？导购员一个月才挣不到两千元，让她拿啥钱赔去？
《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可以维护顾客的权益，霍小青也被顾客抓伤了，她的权益该由哪部法律来维护呢？习大大说的没错，依法治国，任重道远啊！
于群又想起了创文的事。创建文明城市仅仅是把街道卫生维护好那么简单吗？城市虽然干净了，市民的整体素质没有提高，还存在这样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顾客，创文还有什么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