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姓王,乃长安万年县人士。他是我的父亲,本是长安万年县寻常人家的公子,与我母亲相恋,只是彼此父母都不同意,所以远走高飞。没想到途中遇到了山匪,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而死,父亲以为我俩早已殒命,哀痛之下便去了道观,从此不问世事,也再未娶妻,昨日他途经此地,之所以想留下,也是看我与母亲长得太过相似,想要验证一番。所以昨夜,他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我,我惊讶不已,摔了一跤,这才浑身脏兮兮的……”
她说得有板有眼的,连老道都差点信了。
不对啊,他哪来的女儿?老道讪讪摸了摸鼻子,这小姑娘编起故事来一套儿一套儿的。
“真的假的?”王婶子自然也不信,她横竖打量老道,都不觉得他是好人,“他说什么你就相信?阿姜,你是婶子看着长大的,也知道我一心为了你好,要是他是个骗子怎么办?”
“他应当不是……”
“我觉得他是!”王婶子打断姜沉弱弱的解释,“老道士,你说你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老道的破口袋里只有一堆符,一把桃木剑的碎片,还有点铜钱,还有自证身份的符节,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了。
“我……我这些年潦倒,为了找她散尽钱帛,就连唯一的信物都当掉了。”老道双手一垂,也学姜沉情真意切地瞎吹起来,“本来是有一副珠串的,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你若要我证明,我也只能与她滴血认亲了。”
王婶子哪肯轻信他,当下咬住他话里意思,说道,“好,那就滴血认亲!”
她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小心翼翼用泥碗盛好,对周围的人说道:“这老道说阿姜是他的女儿,今日就滴血认亲,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假的,我们今天就不能让他走了,万一他离开了这里还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怎么办!”
这是要把他的性命留下了?老道委屈,他好说歹说也救了他们一场,怎么落得这样的待遇?
王婶子把姜沉拉到一旁,又问了一遭,“阿姜,你若是受了委屈,大胆地说出来,婶子一定替你做主。要是他要挟你,你也不要怕,咱们村十几口人呢,还怕他一个臭道士?”
“婶子,他真的是我的父亲。”姜沉虽然不忍心欺骗她,但为了她和道长的安危,不得不说谎,“他今日寻我,是要去长安,婶子,这里不适合再待了,你和乡亲们说一下,我们去长安吧。”
谁知王婶子当即拉下脸,说,“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四方村是我们家,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地方!长安再好的地方,有什么用?我们去长安,那就是背井离乡!”
这样的回答也在姜沉的意料之中,她猜测,就算他们知道了鬼树可能会返回屠村的事情,也会死守四方村不离开。
老道已经将手指划破,滴了一点血在泥碗中。
王婶子拉着姜沉,也划破手指滴了一点血。鲜血漾开,众人全都好奇地凑上前去。
突然阿狸惨叫一声,众人哗然。王婶子一看是她捏猫爪捏得太紧了,心知她也是紧张,说道:“你别太紧张了,我看着老道十有八九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肯定是骗你的。到时候我们一定把他教训一顿再赶出去,不让你受委屈。”
泥碗中的两滴血荡荡悠悠,渐渐融在了一起。
这可让王婶子大为失望,也很惊讶,这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真的是阿姜的父亲?
“这下你们信了吧?”老道手捋长须,伤感地说,“我之所以昨天不说,也是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这下子确定了,我肯定要带着她离开这里的。”
既然真的是阿姜的亲生父亲,若是不让她走,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王婶子问姜沉:“阿姜,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婶子,我是个孤女,好不容易寻到了亲生父亲,肯定是要跟他走的。”
王婶子眼眶一湿,抬起袖子擦了擦,说,“好,好,那你走了,以后要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姜沉欲言又止。
鬼树若回来,这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尸横遍野。
只是他们执意留下,姜沉的好意反而可能被当成狼心狗肺,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这些年的养育都白费。
“没想到这个臭道士还真是她的亲生父亲。”
“我们村这些年对她也算不薄,你说她以后发财了会不会回来报答我们?”
“谁知道呢……本想着能要点钱,但你看这道士的寒酸样……”
王婶子帮姜沉收拾行囊,发现她就拿了几个碗,便要将那床被子塞给她。姜沉婉拒,暗示她离开了此地,他们去城镇中会买新的物什。
她将姜沉送到了村口,老道早就在那儿等着了,毕竟村民们闲话多,虽不是对着他说,窃窃私语也挺折磨人的。
“婶子到底还是舍不得你,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王婶子一边说,一遍拭泪。
“婶子……”姜沉想着要将妖邪的事情告诉她,哪怕不全说,也应当提醒他们这里有危险才是。
老道的手按在她肩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再多说,不仅劝不通,还会伤感情。
姜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给了王婶子一个拥抱,转身和老道离开。
一转身,满面的黄沙扑来,差点吃了一嘴,这时姜沉问道:“道长,要是鬼树回来了怎么办?他们会死。”
“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听天由命。”老道说,“之前是我看错了,原来鬼树是阵眼,不是他出不去,他去到哪儿,哪儿就是阵。那个村子幸免于难,不是因为阵在保护他们,而是井里的灵物在保护他们。”
姜沉愣了愣,“所以,只要灵物还在,村民便能无恙?”
“兴许若此,但从前村外有鬼树震慑,他们不敢外出。如今……黑夜里危机四伏,只看他们聪不聪明了。”